33朱子论诸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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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朱子论诸子
卷一百三十七战国汉唐诸子
家语虽记得不纯,却是当时书。
孔丛子是后来白撰出。
〔道夫〕
家语只是王肃编古录杂记。
其书虽多疵,然非肃所作。
孔丛子乃其所注之人伪作。
读其首几章,皆法左传句,已疑之。
及读其后序,乃谓渠好左传,便可见。
孔丛子鄙陋之甚,理既无足取,而词亦不足观。
有一处载"其君曰必然"云云,是何言语!
〔扬〕
管子之书杂。
管子以功业著者,恐未必曾著书。
如弟子职之为,全似曲礼。
它篇有似庄老。
又有说得也卑,直是小意智处,不应管仲如此之陋。
其内政分乡之制,国语载之却详。
〔〈螢,中"虫改田"〉〕
管子非仲所著。
仲当时任齐国之政,事甚多。
稍闲时,又有三归之溺,决不是闲功夫著书底人。
著书者是不见用之人也。
其书老庄说话亦有之。
想只是战国时人收拾仲当时行事言语之类著之,并附以它书。
问:
"管子中说辟雍,言不是学,只是'君和'也。
"先生曰:
"既不是学,'君和'又是个甚物事?
而今不必论。
礼记所谓'疑事毋质',盖无所考据,不必恁地辨析耳。
如辟雍之义,古不可考,或以为学名,或以为乐名,无由辨证。
某初解诗,亦疑放那里。
但今说作学,亦说得好了。
亦有人说,辟雍是天子之书院,大学又别。
"〔子蒙〕
国语文字多有重叠无义理处。
盖当时只要作文章,说得来多尔。
故柳子厚论为文,有曰:
"参之国语以博其趣。
"〔广〕
国语中多要说人有不可教则勿教之之意。
〔广〕
问:
"史记云:
'申子卑卑,施於名实。
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覈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
'"曰:
"张文潜之说得之。
"宋齐丘作书序中所论也。
道夫曰:
"东坡谓商鞅韩非得老子所以轻天下者,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
"曰:
"也是这意。
要之,只是孟子所谓'杨氏为我,是无君也'。
老子是个占便宜、不肯担当做事底人,自守在里,看你外面天翻地覆,都不管,此岂不是少恩?
"道夫曰:
"若柳下惠之不恭,莫亦至然否?
"曰:
"下惠其流必至於此。
"又曰:
"老子著书立言,皆有这个底意思。
"〔道夫〕
"诸子百家书,亦有说得好处。
如荀子曰:
'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
'此二句说得好。
"曰:
"看得荀子资质,也是个刚明底人。
"曰:
"只是粗。
他那物事皆未成个模样,便将来说。
"曰:
"扬子工夫比之荀子,恐却细腻。
"曰:
"扬子说到深处,止是走入老庄窠窟里去,如清静寂寞之说皆是也。
又如玄中所说"灵根"之说。
云云,亦只是庄老意思,止是说那养生底工夫尔。
至於佛徒,其初亦只是以老庄之言驾说尔。
如远法师文字与肇论之类,皆成片用老庄之意。
然他只是说,都不行。
至达磨来,方始教人自去做,所以后来有禅,其传亦如是远。
"问:
"晋宋时人多说庄老,然恐其亦未足以尽庄老之实说。
"曰:
"当时诸公只是借他言语来,盖覆那灭弃礼法之行尔。
据其心下汙浊纷扰如此,如何理会得庄老底意思!
"〔广〕荀扬。
荀子侭有好处,胜似扬子,然亦难看。
〔贺孙〕
不要看扬子,他说话无好处,议论亦无的实处。
荀子虽然是有错,到说得处也自实,不如他说得恁地虚胖。
〔贺孙〕
问:
"东坡言三子言性,孟子已道性善,荀子不得不言性恶,固不是。
然人之一性,无自而见。
荀子乃言其恶,它莫只是要人修身,故立此说?
"先生曰:
"不须理会荀卿,且理会孟子性善。
渠分明不识道理。
如天下之物,有黑有白,此是黑,彼是白,又何须辨?
荀扬不惟说性不是,从头到底皆不识。
当时未有明道之士,被他说用於世千馀年。
韩退之谓荀扬'大醇而小疵'。
伊川曰:
'韩子责人甚恕。
'自今观之,他不是责人恕,乃是看人不破。
今且於自己上作工夫,立得本。
本立则条理分明,不待辨。
"〔可学〕
或言性,谓荀卿亦是教人践履。
先生曰:
"须是有是物而后可践履。
今於头段处既错,又如何践履?
天下事从其是。
曰同,须求其真个同;曰异,须求其真个异。
今则不然,只欲立异,道何由明?
陈君举作夷门歌,说荆公东坡不相合,须当和同,不知如何和得!
"〔可学〕荀子。
荀子说"能定而后能应",此是荀子好话。
〔贺孙〕
"入乎耳而著乎心。
"著,音直略切。
问荀扬王韩四子。
曰:
"凡人著书,须自有个规模,自有个作用处。
或流於申韩,或归於黄老,或有体而无用,或有用而无体,不可一律观。
且如王通这人,於世务变故、人情物态,施为作用处,极见得分晓,只是於这作用晓得处却有病。
韩退之则於大体处见得,而於作用施为处却不晓。
如原道一篇,自孟子后无人,似它见得。
'郊焉而天神格,庙焉而人鬼享。
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说得极无疵。
只是空见得个本原如此,下面工夫都空疏,更无物事撑住衬簟,所以於用处不甚可人意。
缘他费工夫去作文,所以读书者,只为作文用。
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火急去弄文章;而於经纶实务不曾究心,所以作用不得。
每日只是招引得几个诗酒秀才和尚度日。
有些工夫,只了得去磨炼文章,所以无工夫来做这边事。
兼他说,我这个便是圣贤事业了,自不知其非。
如论文章云:
'自屈原荀卿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却把孟轲与数子同论,可见无见识,都不成议论。
荀卿则全是申韩,观成相一篇可见。
他见当时庸君暗主战斗不息,愤闷恻怛,深欲提耳而诲之,故作此篇。
然其要,卒归於明法制,执赏罚而已。
他那做处粗,如何望得王通!
扬雄则全是黄老。
某尝说,扬雄最无用,真是一腐儒。
他到急处,只是投黄老。
如反离骚并'老子道德'之言,可见这人更无说,自身命也奈何不下,如何理会得别事?
如法言一卷,议论不明快,不了决,如其为人。
他见识全低,语言极呆,甚好笑!
荀扬二人自不可与王韩二人同日语。
"问:
"王通病痛如何?
"曰:
"这人於作用都晓得,急欲见之於用,故便要做周公底事业,便去上书要兴太平。
及知时势之不可为,做周公事业不得,则急退而续诗书,续玄经,又要做孔子底事业。
殊不知孔子之时接乎三代,有许多典谟训诰之文,有许多礼乐法度,名物度数,数圣人之典章皆在於是,取而缵述,方做得这个家具成。
王通之时,有甚么典谟训诰?
有甚么礼乐法度?
乃欲取汉魏以下者为之书,则欲以七制命议之属为续书,"七制"之说亦起於通。
有高文武宣光武明章制,盖以比二典也。
诗则欲取曹刘沈谢者为续诗。
续得这般诗书,发明得个甚么道理?
自汉以来,绍令之稍可观者,不过数个。
如高帝求贤诏虽好,又自不纯。
文帝劝农,武帝荐贤、制策、轮台之悔,只有此数诏略好,此外盖无那壹篇比得典谟训诰。
便求一篇如君牙冏命秦誓也无。
曹刘沈谢之时,又那得一篇如鹿鸣四牡大明文王关雎鹊巢?
亦有学为四句古诗者,但多称颂之词,言皆过实,不足取信。
乐如何有云英咸韶濩武之乐?
礼又如何有伯夷周公制作之礼,它只是急要做个孔子,又无佐证,故装点几个人来做尧舜汤武,皆经我删述,便显得我是圣人。
如中说一书,都是要学孔子。
论语说泰伯'三以天下让',它便说陈思王善让;论语说'殷有三仁',它便说荀氏有二仁。
又提几个公卿大夫来相答问,便比当时门人弟子。
正如梅圣俞说:
'欧阳永叔它自要做韩退之,却将我来比孟郊!
'王通便是如此。
它自要做孔夫子,便胡乱捉别人来为圣为贤。
殊不知秦汉以下君臣人物,斤两已定,你如何能加重!
中说一书,固是后人假讬,非王通自著。
然毕竟是王通平生好自夸大,续诗续书,纷纷述作,所以起后人假讬之故。
后世子孙见它学周公孔子学不成,都冷淡了,故又取一时公卿大夫之显者,缵缉附会以成之。
毕竟是王通有这样意思在。
虽非它之过,亦它有以启之也。
如世人说坑焚之祸起於荀卿。
荀卿著书立言,何尝教人焚书坑儒?
只是观它无所顾藉,敢为异论,则其末流便有坑焚之理。
然王通比荀扬又敻别。
王通极开爽,说得广阔。
缘它於事上讲究得精,故於世变兴亡,人情物态,更革沿袭,施为作用,先后次第,都晓得;识得个仁义礼乐都有用处。
若用於世,必有可观。
只可惜不曾向上透一著,於大体处有所欠阙,所以如此!
若更晓得高处一著,那里得来!
只细看它书,便见他极有好处,非特荀扬道不到,虽韩退之也道不到。
韩退之只晓得个大纲,下面工夫都空虚,要做更无下手处,其作用处全疏,如何敢望王通!
然王通所以如此者,其病亦只在於不曾子细读书。
他只见圣人有个六经,便欲别做一本六经,将圣人腔子填满里面。
若是子细读书,知圣人所说义理之无穷,自然无工夫闲做。
他死时极后生,只得三十馀岁。
它却火急要做许多事。
"或云:
"若少假之年,必有可观。
"曰:
"不然,它气象局促,只如此了。
他做许多书时,方只二十馀岁。
孔子七十岁方系易,作春秋,而王通未三十皆做了,圣人许多事业气象去不得了,宜其死也。
"又曰:
"中说一书,如子弟记它言行,也煞有好处。
虽云其书是后人假讬,不会假得许多,须真有个人坯模如此,方装点得成。
假使悬空白撰得一人如此,则能撰之人亦自大有见识,非凡人矣。
"〔僩〕以下论荀扬王韩及诸子。
贾谊之学杂。
他本是战国纵横之学,只是较近道理,不至如仪秦蔡范之甚尔。
他於这边道理见得分数稍多,所以说得较好。
然终是有纵横之习,缘他根脚只是从战国中来故也。
汉儒惟董仲舒纯粹,其学甚正,非诸人比。
只是困苦无精彩,极好处也只有'正谊、明道'两句。
下此诸子皆无足道。
如张良诸葛亮固正,只是太粗。
王通也有好处,只是也无本原工夫,却要将秦汉以下文饰做个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不知如何比得!
他那斤两轻重自定,你如何文饰得!
如续诗、续书、玄经之作,尽要学个孔子,重做一个三代,如何做得!
如续书要载汉以来诏令,他那诏令便载得,发明得甚么义理?
发明得甚么政事?
只有高帝时三诏令稍好,然已不纯。
如曰'肯从吾游者,吾能尊显之',此岂所以待天下之士哉?
都不足录。
三代之书诰诏令,皆是根源学问,发明义理,所以灿然可为后世法。
如秦汉以下诏令济得甚事?
缘他都不曾将心子细去读圣人之书,只是要依他个模子。
见圣人作六经,我也学他作六经。
只是将前人腔子,自做言语填放他腔中,便说我这个可以比并圣人。
圣人做个论语,我便做中说。
如扬雄太玄法言亦然,不知怎生比并!
某尝说,自孔孟灭后,诸儒不子细读得圣人之书,晓得圣人之旨,只是自说他一副当道理。
说得却也好看,只是非圣人之意,硬将圣人经旨说从他道理上来。
孟子说'以意逆志'者,以自家之意,逆圣人之志。
如人去路头迎接那人相似,或今日接著不定,明日接著不定;或那人来也不定,不来也不定;或更迟数日来也不定,如此方谓之'以意逆志。
'今人读书,却不去等候迎接那人,只认硬赶捉那人来,更不由他情愿;又教它莫要做声,待我与你说道理。
圣贤已死,它看你如何说,他又不会出来与你争,只是非圣贤之意。
他本要自说他一样道理,又恐不见信於人。
偶然窥见圣人说处与己意合,便从头如此解将去,更不子细虚心,看圣人所说是如何。
正如人贩私盐,担私货,恐人捉他,须用求得官员一两封书,并掩头行引,方敢过场、务,偷免税钱。
今之学者正是如此,只是将圣人经书,拖带印证己之所说而已,何常真实得圣人之意?
却是说得新奇巧妙,可以欺惑人,只是非圣人之意。
此无他,患在於不子细读圣人之书。
人若能虚心下意,自莫生意见,只将圣人书玩味读诵,少间意思自从正文中迸出来,不待安排,不待杜撰。
如此,方谓之善读书。
且屈原一书,近偶阅之,从头被人错解了。
自古至今,讹谬相传,更无一人能破之者,而又为说以增饰之。
看来屈原本是一个忠诚恻怛爱君底人。
观他所作离骚数篇,尽是归依爱慕,不忍舍去怀王之意。
所以拳拳反复,不能自已,何尝有一句是骂怀王。
亦不见他有偏躁之心,后来没出气处,不奈何,方投河殒命。
而今人句句尽解做骂怀王,枉屈说了屈原。
只是不曾平心看他语意,所以如此。
"〔僩〕
问扬雄。
曰:
"雄之学似出於老子。
如太玄曰:
'潜心於渊,美厥灵根。
'测曰:
'"潜心於渊",神不昧也。
'乃老氏说话。
"问:
"太玄分赞於三百六十六日下,不足者乃益以'踦赢',固不是。
如易中卦气如何?
"曰:
"此出於京房,亦难晓。
如太玄中推之,盖有气而无朔矣。
"问:
"伊川亦取雄太玄中说,如何?
"曰:
"不是取他言,他地位至此耳。
"又问:
"贾谊与仲舒如何?
"曰:
"谊有战国纵横之气;仲舒儒者,但见得不透。
"曰:
"伊川於汉儒取大毛公,如何?
"曰:
"今亦难考。
但诗注颇简易,不甚泥章句。
"问:
"文中子如何?
"曰:
"渠极识世变,有好处,但太浅,决非当时全书。
如说家世数人,史中并无名。
又,关朗事,与通年纪甚悬绝。
"可学谓:
"可惜续经已失,不见渠所作如何!
"曰:
"亦何必见?
只如续书有桓荣之命。
明帝如此,则荣可知。
使荣果有帝王之学,则当有以开导明帝,必不至为异教所惑。
如秋风之诗,乃是末年不得已之辞,又何足取?
渠识见不远,却要把两汉事与三代比隆!
近来此等说话极胜,须是於天理人欲处分别得明。
如唐太宗分明是杀兄劫父代位,又何必为之分别说!
沙随云,史记高祖泛舟於池中,则'明当早参'之语,皆是史之润饰。
看得极好,此岂小事!
高祖既许之明早入辨,而又却泛舟,则知此事经史臣文饰多矣。
"问:
"禅位亦出於不得已。
"曰:
"固是。
它既杀元良,又何处去?
明皇杀太平公主亦如此,可畏!
"〔可学〕
子升问仲舒文中子。
曰:
"仲舒本领纯正。
如说'正心以正朝廷',与'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诸语,皆善。
班固所谓'纯儒',极是。
至於天下国家事业,恐施展未必得。
王通见识高明,如说治体处极高,但於本领处欠。
如古人'明德、新民、至善'等处,皆不理会,却要斗合汉魏以下之事整顿为法,这便是低处。
要之,文中论治体处,高似仲舒,而本领不及;爽似仲舒,而纯不及。
"因言:
"魏徵作隋史,更无一语及文中,自不可晓。
尝考文中世系,并看阮逸、龚鼎臣注,及南史、刘梦得集,次日因考文中世系,四书不同,殊不可晓。
"又检李泰伯集,先生因言:
"文中有志於天下,亦识得三代制度,较之房魏诸公文,稍有些本领,只本原上工夫都不曾理会。
若究其议论本原处,亦只自老庄中来。
"〔木之〕
先生令学者评董仲舒扬子云王仲淹韩退之四子优劣。
或取仲舒,或取退之。
曰:
"董仲舒自是好人,扬子云不足道,这两人不须说。
只有文中子韩退之这两人疑似,试更评看。
"学者亦多主退之。
曰:
"看来文中子根脚浅,然却是以天下为心,分明是要见诸事业。
天下事,它都一齐入思虑来。
虽是卑浅,然却是循规蹈矩,要做事业底人,其心却公。
如韩退之虽是见得个道之大用是如此,然却无实用功处。
它当初本只是要讨官职做,始终只是这心。
他只是要做得言语似六经,便以为传道。
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诗,博弈,酣饮取乐而已。
观其诗便可见,都衬贴那原道不起。
至其做官临政,也不是要为国做事,也无甚可称,其实只是要讨官职而已。
"〔僩〕
立之问:
"扬子与韩文公优劣如何?
"曰:
"各自有长处。
文公见得大意已分明,但不曾去子细理会。
如原道之类,不易得也。
扬子云为人深沈,会去思索。
如阴阳消长之妙,他直是去推求。
然而如太玄之类,亦是拙底工夫,道理不是如此。
盖天地间只有个奇耦,奇是阳,耦是阴。
春是少阳,夏是太阳,秋是少阴,冬是太阴。
自二而四,自四而八,只恁推去,都走不得。
而扬子却添两作三,谓之天地人,事事要分作三截。
又且有气而无朔,有日星而无月,恐不是道理。
亦如孟子既说'性善',荀子既说'性恶',他无可得说,只得说个'善恶混'。
若有个三底道理,圣人想自说了,不待后人说矣。
看他里面推得辛苦,却就上面说些道理,亦不透彻。
看来其学似本於老氏。
如'惟清惟胜,惟渊惟默'之语,皆是老子意思。
韩文公於仁义道德上看得分明,其刚领已正,却无他这个近於老子底说话。
"又问:
"文中子如何?
"曰:
"文中子之书,恐多是后人添入,真伪难见,然好处甚多。
但一一似圣人,恐不应恰限有许多事相协得好。
如见甚荷蕢隐者之类,不知如何得恰限有这人。
若道他都是妆点来,又恐妆点不得许多。
然就其中惟是论世变因革处,说得极好。
"又问:
"程子谓'扬子之学实,韩子之学华',是如何?
"曰:
"只缘韩子做闲杂言语多,故谓之华。
若扬子虽亦有之,不如韩子之多。
"〔时举〕
扬子云韩退之二人也难说优劣。
但子云所见处,多得之老氏,在汉末年难得人似它。
亦如荀子言语亦多病,但就彼时亦难得一人如此。
子云所见多老氏者。
往往蜀人有严君平源流。
且如太玄就三数起,便不是。
易中只有阴阳奇耦,便有四象:
如春为少阳,夏为老阳,秋为少阴,冬为老阴。
扬子云见一二四都被圣人说了,却杜撰,就三上起数。
"问:
"温公最喜太玄。
"曰:
"温公全无见处。
若作太玄,何似作历?
老泉尝非太玄之数,亦说得是。
"又问:
"与康节如何?
"曰:
"子云何敢望康节!
康节见得高,又超然自得。
退之却见得大纲,有七八分见识。
如原道中说得仁义道德煞好,但是他不去践履玩味,故见得不精微细密。
伊川谓其学华者,只谓爱作文章。
如作诗说许多闲言语,皆是华也。
看得来退之胜似子云。
"〔南升〕
问:
"先生王氏续经说云云,荀卿固不足以望之。
若房杜辈,观其书,则固尝往来於王氏之门。
其后来相业,还亦有得於王氏道否?
"曰:
"房杜如何敢望文中子之万一!
其规模事业,无文中子仿彿。
某尝说,房杜只是个村宰相。
文中子不干事,他那制度规模,诚有非后人之所及者。
"又问:
"仲舒比之如何?
"曰:
"仲舒却纯正,然亦有偏,又是一般病。
韩退之却见得又较活,然亦只是见得下面一层,上面一层都不曾见得。
大概此诸子之病皆是如此,都只是见得下面一层,源头处都不晓。
所以伊川说'西铭是原道之宗祖',盖谓此也。
"〔僩〕
只有董仲舒资质纯良,摸索道得数句著,如"正谊不谋利"之类。
然亦非它真见得这道理。
〔恪〕董子。
问:
"性者,生之质。
"曰:
"不然。
性者,生之理;气者,生之质,已有形状。
"
问:
"仲舒云:
'性者,生之质。
'""也不是。
只当云,性者,生之理也;气者,生之质也。
"璘谓:
"'性者,生之质',本庄子之言。
"曰:
"庄子有云:
'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
'前辈谓此说颇好,如'有物有则'之意。
"〔璘〕
问:
"仲舒以情为人之欲,如何?
"曰:
"也未害。
盖欲为善,欲为恶,皆人之情也。
"〔道夫〕
童问董仲舒见道不分明处。
曰:
"也见得鹘突。
如'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质;情者,人之欲。
命非圣人不行,性非教化不成,情非制度不节'等语,似不识性善模样。
又云,'明於天性,知自贵於物;知自贵於物,然后知仁义;知仁义,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又似见得性善模样。
终是说得骑墙,不分明端的。
"〔淳〕
"仲舒言:
'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质。
'如此说,固未害。
下云'命非圣人不行',便牵於对句,说开去了。
如'正谊明道'之言,却自是好。
"道夫问:
"或谓此语是有是非,无利害,如何?
"曰:
"是不论利害,只论是非。
理固然也,要亦当权其轻重方尽善,无此亦不得。
只被今人只知计利害,於是非全轻了。
"〔道夫〕
建宁出"正谊明道如何论"。
先生曰:
"'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谊必正,非是有意要正;道必明,非是有意要明,功利自是所不论。
仁人於此有不能自已者。
'师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服',此便是有意立名以正其谊。
"
在浙中见诸葛诚之千能云:
"'仁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仲舒说得不是。
只怕不是义,是义必有利;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
"先生谓:
"才如此,人必求功利而为之,非所以为训也。
固是得道义则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义而功利不至者,人将於功利之徇,而不顾道义矣。
"〔璘〕
仲舒所立甚高。
后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义功利关不透耳。
其议匈奴一节,娄敬贾谊智谋之士为之,亦不如此。
刘淳叟问:
"汉儒何以溺心训诂而不及理?
"曰:
"汉初诸儒专治训诂,如教人亦只言某字训某字,自寻义理而已。
至西汉末年,儒者渐有求得稍亲者,终是不曾见全体。
"问:
"何以谓之全体?
"曰:
"全体须彻头彻尾见得方是。
且如匡衡问时政,亦及治性情之说;及到得他入手做时,又却只修得些小宗庙礼而已。
翼奉言'见道知王治之象,见经知人道之务',亦自好了;又却只教人主以阴阳日辰贪狠廉贞之类辨君子小人。
以此观之,他只时复窥见得些子,终不曾见大体也。
唯董仲舒三篇说得稍亲切,终是不脱汉儒气味。
只对江都易王云'仁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方无病,又是儒者语。
"
董仲舒才不及陆宣公而学问过之。
张子房近黄老,而隐晦不露。
诸葛孔明近申韩。
〔节〕
扬子云出处非是。
当时善去,亦何不可?
〔扬〕扬子。
问:
"扬子'避碍通诸理'之说是否?
"曰:
"大概也似,只是言语有病。
"问:
"莫不是'避'字有病否?
"曰:
"然。
少间处事不看道理当如何,便先有个依违闪避之心矣。
"〔僩〕
"'学之为王者事',不与上文属。
只是言人君不可不学底道理,所以下文云:
'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
以数圣人之盛德,犹且如此。
'"问:
"'仲尼皇皇'如何?
"曰:
"夫子虽无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德,故作一处称扬。
"〔道夫〕
扬子云谓南北为经,东西为纬,故南北为纵,东西为横。
六国之势,南北相连则合纵;秦据东西,以横破纵也。
盖南北长,东西短,南北直,东西横,错综於其间也。
〔敬仲〕
"德隆则晷星,星隆则晷德。
"晷,影也,犹影之随形也。
盖德隆则星随德而见,星隆则人事反随星而应。
"〔僩〕
扬子云云:
"月未望,则载魄於西;既望,则终魄於东;其溯於日乎!
"先生举此,问学者是如何。
众人引诸家注语,(古注解"载"作"始","魄"作"光"。
温公改"魄"作"朏",先生云,皆非是。
)皆不合。
久之,乃曰:
"只晓得个'载'字,便都晓得。
载者,如加载之'载'。
如老子云'载营魄',左氏云'从之载',正是这个'载'字。
诸家都乱说,只有古注解云:
'月未望,则光始生於西面,以渐东满;既望,则光消亏於西面,以渐东尽。
'此两句略通而未尽。
此两句尽在'其溯於日乎'一句上。
盖以日为主,月之光也,日载之;光之终也,日终之。
'载',犹加载之'载'。
(又训上,如今人上光、上采色之"上"。
)盖初一二间,时日落於酉,月是时同在彼;至初八九日落在酉,则月已在午;至十五日相对,日落於酉而月在卯,此未望而载魄於西。
盖月在东日则在西,日载之光也。
及日与月相去愈远,则光渐消而魄生。
少间月与日相蹉过,日却在东,月却在西,故光渐至东尽,则魄渐复也。
当改古注云:
'日加魄於西面,以渐东满;日复魄於西面,以渐东尽。
其载也,日载之;其终也,日终之,皆系於日。
'又说秦周之士,贵贱拘肆,皆系於上之人,犹月之载魄终魄皆系於日也,故曰'其溯於日乎'!
其载其终,皆向日也。
温公云:
'当改"载魄"之"魄"作"朏"。
'都是晓扬子云说不得,故欲如此改。
老子所谓'载营魄',便是如此。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一便是魄,抱便是载,盖以火养水也。
魄是水,以火载之。
'营'字,恐是'荧'字,光也。
古字或通用不可知。
或人解作经营之'营',亦得。
"次日又云:
"昨夜说终魄於东'终'字,亦未是。
(昨夜解"终"作"复",言光渐消而复其魄也。
)盖终魄亦是日光加魄於东而终之也。
始者日光加魄之西,以渐东满,及既望,则日光旋而东,以终尽月之魄,则魄之西渐复,而光渐消於魄之西矣。
"因又说老子"载营魄"。
"昨日见温公解得扬子'载魄'没理会,因疑其解老子,亦必晓不得。
及看,果然。
但注云:
'"载营魄"阙。
'只有此四字而已。
颍滨解云:
'神载魄而行。
'言魄是个沈滞之物,须以神去载他,令他外举。
其说云:
'圣人则以魄随神而动,众人则神役於魄。
'据他只於此间如此强解得,若以解扬子,则解不得矣。
又解魄做物,只此一句便错。
耳目之精明者为魄,如何解做物得!
又以一为神,亦非。
一正指魄言,神抱魄,火抱水也。
温公全不理会修养之学,所以不晓。
颍滨一生去理会修养之术,以今观之,全晓不得,都说错了。
河上公固是胡说,如王弼也全解错了。
王弼解载作处,魄作所居,言常处於所居也,更是胡说!
据颍滨解老子,全不晓得老子大意。
他解神载魄而行,便是个刚强外举底意思。
老子之意正不如此,只是要柔伏退步耳。
观他这一章尽说柔底意思,云: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天门开辟,能为雌乎?
'老子一书意思都是如此。
它只要退步不与你争。
如一个人叫哮跳踯,我这里只是不做声,只管退步。
少间叫哮跳踯者自然而屈,而我之柔伏应自有馀。
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与人争者,乃所以深争之也,其设心措意都是如此。
闲时他只是如此柔伏,遇著那刚强底人,它便是如此待你。
张子房亦是如此。
如云'推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又云'以无为取天下',这里便是它无状处。
据此,便是它柔之发用功效处。
又,楚词也用'载营魄'字,其实与颍滨解老子同。
若楚词恐或可如此说。
以此说老子,便都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