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革命家庭与反革命家庭的恩恩怨怨.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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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革命家庭与反革命家庭的恩恩怨怨

一个革命家庭与反革命家庭的恩恩怨怨

作者:

陈浩望

  长沙市梧桐里湖南省监狱在押犯洪宗扬被判处死刑。

  处决之前,时任湖南省政府副主席谭余保的女儿谭木兰声泪俱下地要求父亲免洪宗扬一死。

谭余保知道洪宗扬对自己女儿有救命之恩,而且抗战期间曾做过一些好事。

但自己无权改变洪的死刑。

此事报告到周恩来总理那里。

周总理传下话来:

“洪宗扬是黄埔二期生。

他的情况我知道。

可以不杀,另行处理。

  洪宗扬被改判终身监禁,在湖南省耒阳煤矿新生劳改场服刑。

  谭木兰为什么要营救洪宗扬?

  

  二

  

  谭余保,湖南省茶陵县舟令舫乡洮水村人,生于1899年12月,世代务农。

家境困难,仅读3年书即辍学。

在家耕田种地,砍柴挑脚。

闲时,与穷苦人家子弟一道学耍狮子,练习武功。

因不畏权势,成为洮水狮子班的领头人。

  1926年10月,中共地下人员来到洮水,以狮子班成员为骨干,开展农民运动。

谭余保被推举为洮水乡农民协会主任。

农会第一个打击对象,是他的姑母周谭氏。

周谭氏是财主周大德的老婆,为人极为刻薄,当农民拥进她家杀猪出谷时,她自恃侄儿是农会的头头,破口大骂农民是“痞子”、“强盗”,被扭送到农会。

谭余保的祖父跟着赶来,要求放人。

不少人估计谭余保会袒护她。

谭余保坚决按农会会员的要求,将周谭氏处决。

1927年2月,谭余保加入中国共产党。

  长沙“马日事变”后,他成为国民党反动派通缉的“暴徒”,12月底,跟随毛泽东率领的革命军上了井冈山。

1928年回乡担任茶陵县苏维埃政府主席。

1934年1月,率团参加在瑞金召开的第二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

  1934年8月,工农红军从湘赣边界突围西征,由谭余保等组成新的湘赣省委,继续领导湘赣边界的革命斗争。

这时“围剿”湘赣边区的敌人共6万多人,10倍于红军和游击队的数量。

敌人长驱直入,分进合击,三里一碉,五里一堡,将原来连成一片的苏区分割成10多块。

还强化保甲制度,实行“十家连坐”,推行“自新自首条例”。

红军和游击队的钱粮、医药、弹药、被服及伤病员安置极感困难。

几个月时间,省军区司令员彭辉明等大批指战员牺牲,省委书记陈洪时,政治保卫局局长刘发荣等相继叛变,整个湘赣革命根据地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湘赣边界革命红旗将要倒下的危急关头,谭余保于1935年7月果断地通知四散的同志,到茶陵、攸县、莲花三县交界的棋盘山集中,召开有40多人参加的会议。

他在会上分析形势,指明革命的前途,在与上级断绝联系的情况下,会议根据他的倡仪,撤销原有机构,成立中共湘赣临时省委和游击队司令部。

他被推举为临时省委书记和游击队支队政委。

他主持制定“保存力量,稳步发展,以待时机”的战略方针,起草《告群众书》。

这次会议结束了当时湘赣边界的混乱局面,是湘赣边界革命从失败走向艰难发展的起点……

  

  三

  

  1932年,蒋介石对井冈山苏区发起了围剿,同时,派飞机助战。

一天下午,谭余保家的房子被炸成一片瓦砾,母亲、妻子都被炸死;父亲被白军用枪捅死。

谭余保8岁的女儿谭木兰躲进一个三合土筑成的水缸才幸免于难。

她从瓦砾中爬出来,望着鲜血淋淋的亲人尸体,大哭不止。

  太阳下山了,暮色起了,逃上山的村民下山回村了。

一位老爷爷告诉木兰:

“别哭了,到永新县去。

你父亲在那里当了共产党的大官哩。

告诉他,早早打回来,解放受苦受难的穷人们。

  她在爷爷、奶奶、母亲的尸体旁哭着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老人催她启程:

“你亲人的尸体我们会掩埋的。

  木兰光着脚,步行五百余里,来到永新县城。

她四处打听父亲的住址。

  一天,她在街上走,忽见一个穿军装带手枪的高个子,挑着担从身边走过。

仔细一看,不正是父亲吗?

她飞跑上前,双手抱着父亲的腿:

“爸爸,爸爸!

”一边大叫,一边哭。

  谭余保很快认出了木兰:

“娇仔,娇仔(木兰的乳名)你受苦了。

”放下担子,紧紧抱住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女儿不放。

  女儿向他哭诉着:

“爷爷、奶奶、母亲都被蒋介石的飞机炸死了。

  谭余保听了,跺着脚,大骂:

“蒋介石狗娘养的!

我和你势不两立!

  从此,木兰随父在永新城里生活。

  一天,谭余保对女儿说:

“娇仔,我带你见毛主席、朱总司令去。

  谭余保牵着木兰的手,朝坐落在城中心的列宁小学走去。

来到列宁小学,只见大厅里坐满了“兵”;讲台上坐着几个“官”。

有个会议即将召开。

  谭余保牵着女儿走上讲台,来到毛主席身边:

“娇仔,叫一声毛主席。

  “毛主席。

”声音充满孩子气又十分亲热;娇仔对毛主席鞠躬。

毛主席爱抚地摸着娇仔的头。

  “叫朱总司令。

  “朱总司令。

”木兰鞠一躬。

朱老总很高兴。

  接着,娇仔又对方维夏、任弼时、甘泗淇、陈毅各位中央领导叫“伯伯、叔叔”,鞠躬。

方维夏抱着谭木兰,用胡子扎她的脸,亲她。

  娇仔的伶俐引起首长的兴趣。

毛主席发话了:

“谭余保,你的女儿千里寻父,难得,难得。

我的几个孩子都失散了,你的女儿却寻到了你身边。

娇仔,娇仔,共产党的骄子,天之骄子!

  

  四

  

  1934年,中央红军开始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谭余保奉命留在苏区打游击。

  冬天,谭余保领导的游击队与白军在棋盘山遭遇。

白军以数倍的兵力围困了游击队。

  白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子弹呼啸着从身边飞过。

谭余保领头杀出一条血路。

队伍终于冲出了棋盘山。

他正要殿后出山,只听得女儿在后面哭叫:

“爸爸,爸爸。

”谭余保心疼了,停住了脚步。

女儿从柴草丛中奔过来,衣裤被荆刺扯得稀烂,腿上是一道一道的伤痕,鲜血直流。

谭余保一手握枪,一手紧紧抱住女儿,进退两难。

  “抓活的,抓活的!

”白军围了上来。

  警卫员谭冬仔急了:

“首长!

革命利益为重!

快跑!

  父女情深,谭余保岿然不动。

  “抓活的,抓活的。

”白军就在身边不远搜山,情势万分危急。

  谭冬仔当机立断,箭步上前,从谭余保怀中抢过木兰,朝身边一丛冬茅窝扔去。

  “首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娇仔!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爷爷、奶奶!

”谭余保痛哭失声,和谭冬仔一道冲出棋盘山……

  娇仔被扔进冬茅窝,昏了过去。

一个打柴人路过,发现了娇仔。

打柴人把她背回了家。

打柴人安慰她,问她叫什么名字?

是谁家的孩子?

  聪明的木兰说:

“我是个‘土豪仔’,‘掉羊’(绑票)过来的。

  打柴人是善良的山里人,决定将她送到白军里去。

他想:

白军一定会把她送回财主家。

  打柴人将谭木兰送到国民党攸县凤岭乡(今柏市镇)乡公所。

乡长朱贯群将木兰收留下来,安排在自己的情妇家。

  半个月后,湘东铲共义勇队总队长的洪宗扬和太太何文秀来到朱贯群情妇家打牌——洪宗扬黄埔二期毕业后,在北伐军中加入共产党。

后来参加红军,是红军著名将领方维夏的部下。

大革命时,回攸县担任农民自卫队队长。

当时,何健任湖南省省长,疯狂镇压农民运动。

洪宗扬被捕,何健知道洪宗扬是黄埔生,很有军事才能,任命他为湘东铲共义勇队总队长——洪宗扬听说朱贯群收留了一个‘土豪仔’,吩咐领来看看。

  朱贯群将谭木兰从里屋领出来。

  “你家在哪里?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家在茶陵县乡下,我被‘掉羊’,没有钱交给土匪,父亲母亲都被土匪杀了。

”谭木兰显出伤心的样子。

  洪宗扬对谭木兰产生了恻隐之心,眼睛有点发红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洪宗扬的太太何文秀一把将娇仔搂在怀里:

“这孩子给我做干女儿吧!

  原来洪宗扬和何文秀结婚七八年未曾生育,很想过继一个孩子。

  谭木兰望了望朱贯群,似是征求意见。

  朱贯群点了点头。

  谭木兰对洪宗扬叫了一声“爸”,对何文秀叫了一声“妈”。

夫妇俩非常激动。

  从此谭木兰成了洪宗扬的义女,洪家给她穿好的、吃好的,爱抚十分周到。

  过了不久的一天晚上,洪宗扬和谭木兰闲谈,问他一些过去的经历。

谭木兰不慎说出了红军将领方维夏的姓名。

  听到方维夏这个名子,洪宗扬大吃一惊:

“哪个方维夏?

你见过?

  谭木兰自知失言,但经不起义父的反复盘问,终于说破自己是谭余保的亲生女儿的真实情况。

  洪宗扬不无紧张。

过了一会,他坦然地对义女说:

“这些情况今后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对任何外人讲,讲出来了,你便有生命危险,连我这个当官的义父都很难搭救你了。

  谭木兰连连点头。

  洪宗扬将娇仔取名洪木兰(解放后改为谭木兰)并带她回老家攸县漕泊乡拜见族人,扫坟祭祖。

夫妇俩都很钟爱这个义女。

有一回,木兰重病,夫妇延医治疗,悉心照料,终于转危为安。

以后,洪宗扬又设法送木兰进入省立攸县师范附属小学读书。

  

  五

  

  1937年10月2日,国共两党为合作抗日达成协议,将南方8省13个地区的红军和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

10月下旬,陈毅奉命到湘赣边界开展改编工作,几经曲折,在九陇山找到谭余保。

陈毅出示新四军副军长项英的信和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谭余保一听国共两党要合作,游击队要改编,火冒三丈,大骂陈毅是个叛徒,将其捆绑、禁闭起来,还用烟管敲他,口口声声要杀掉他。

陈毅循循善诱地解释,谭余保半信半疑,当即派人按照陈毅提供的路线,找到新四军驻吉安通讯处证实,才深信不疑。

他亲自给陈毅松绑,又用绳子将自己绑起来,向陈毅请罪。

陈毅安慰他说:

“你警惕性高,斗争坚决,做得对嘛!

”后来,毛泽东谈起这件事,夸奖谭余保“粗中有细”。

  遵照中共中央东南分局的指示,散驻在各地的湘赣游击队于当年11月集中到莲花县陇上,进行整训。

整训毕,谭余保先后赴攸县等地和国民党当权者进行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谈判。

《攸县文史》载:

  谭余保等同志来攸县首先去洪宗扬家,是因为在此以前,茶、攸、莲三县铲共义勇队在“围剿”革命根据地的战斗中,谭余保的女儿谭娇仔与省苏机关部队失去了联系,由洪宗扬收留抚养……洪宗扬夫妇对娇仔的感情是好的,先到洪家和洪宗扬先谈谈,可增加会谈成功的可能性。

翌日,洪宗扬陪同谭余保、谭汤池等同志去攸县县政府赴宴会谈。

谭余保向对方讲述了中共中央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致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宣言和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向他们提出三项具体要求:

一、双方今后在言论上、行动上必须符合捐弃前嫌,合作抗战的原则;二、国民党攸县县政府应全部释放在押政治犯;三、应保障言论、集会、结社、通讯、出版的自由,充分发动群众一致抗战。

洪宗扬发言赞同谭余保的意见。

其他各人也表示赞成。

  会议后,洪宗扬亲自动手打开牢门,释放了二十多名共产党人。

这是木兰亲眼目睹的。

1939年春,经张治中推荐,蒋介石委任洪宗扬为杭嘉沪抗日别动队中将司令。

赴杭州前,洪宗扬秘密将12支步枪,200多个手榴弹,一门山炮,留给了苏区抗日游击队。

  在攸县期间,洪宗扬曾陪同谭余保去攸县师范附小看望娇仔。

这是棋盘山失散后父女的第一次相见。

身着学生服的娇仔快步走上前,一声“爸爸”刚出口就大哭起来。

谭余保紧紧抱住娇仔,又一次流下了英雄泪。

洪宗扬站在一边也唏嘘不止。

  谭余保要带女儿到根据地去,女儿想起可怕的游击队生活,摇头。

谭理解女儿的心情,对洪宗扬说:

“洪先生,女儿就继续由你扶养吧。

”“你放心,我一定带好娇仔。

”洪宗扬深情地回答。

  1938年9月,谭余保奉命去延安,再一次来到攸县。

他想带女儿到延安去。

饯别小宴上,洪宗扬却依依不舍,抱着义女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女儿也动了情,竟改变主意,不肯去延安。

谭余保再一次放还女儿。

(已75岁的谭木兰告诉笔者,当初由于一时激动,使自己失去了去革命圣地延安的机会,还背上了与反革命分子洪宗扬划不清界限的罪名。

几十次申请入党,都未获批准;直到1976年才解决组织问题。

她不无遗憾地说: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

  

  六

  

  抗日战争胜利,蒋介石又挑起内战。

谭余保、洪宗扬二人再次成为敌对人物。

但对待女儿的态度,都很关心爱护。

两个父亲一样情!

  1949的8月,谭余保出席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回到长沙,就派人到攸县接娇仔,安排她在“革大”学习。

毕业后分配在湖南公安厅四处工作。

这时的洪宗扬却因蒋家王朝的崩溃,回到老家漕泊乡务农;时局的剧变,使他感到前程渺茫,但一想到义女木兰的新生活,就感到高兴……

  洪宗扬在耒阳煤矿服刑期间,他与后妻(与前妻何文秀离异)刘淑珍所生的女儿洪湘君因父亲的历史问题而找不到工作。

她只身一人从攸县前往长沙,请谭木兰帮忙。

谭木兰带她去见父亲谭余保,经谭余保亲自介绍、推荐,洪湘君被安排在湖南省制药厂工作。

后来谭木兰介绍洪湘君与在长沙工作的高级农艺师龙望云先生结婚,建立了美满幸福的家庭。

  谭木兰在湖南省公安厅工作期间,她和洪湘君都忘不了在狱中服刑的父亲洪宗扬,每年总要千里迢迢,去耒阳看望洪宗扬一两回,给他送点吃的、穿的。

她俩曾一起照了个半身像,一张送给谭余保,一张送给洪宗扬。

照片背后的题词是:

  送给爸爸们留念

   女儿 谭木兰 洪湘君   1963年5月15日

  文革期间,谭余保(时任中共中央中南局常委)受到批判。

挨批的主要原因是他与洪宗扬的关系。

造反派在大字报中指责谭余保和洪宗扬“合伙”演出了“一出双保险的丑剧”。

谭木兰此时也已陷入受批斗的困境,但她勇敢地写了《为“丑剧”说几句话》的答辩词寄给父亲,再转交造反派。

王震听人说到该文的内容,赞扬“写得好,做得对。

  1980年3月,谭余保在京逝世。

木兰和湘君以及弟妹们将父亲骨灰迎放在湖南省革命公墓。

  1975年,洪宗扬被大赦出狱,担任了攸县政协委员。

笔者其时也是攸县政协委员,曾聆听洪宗扬在小组讨论会上激情洋溢的宣读《致台湾旧友的一封信》;这封信后来在福建前线广播电台播出后,效果很好。

同年,洪宗扬在长沙参加了湖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被选为理事,为统一战线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

  1993年91岁的洪宗扬在长沙去世,谭木兰将洪宗扬的骨灰送往湖南省革命公墓安葬。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每年清明节,谭木兰和洪湘君都要到湖南省革命公墓祭奠两位父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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