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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儿自传Word格式.docx

天晓得,后来,偏有一位异想天开的人,把我发现了,我的秘密,就渐渐地泄露出来,从此多事了。

这消息一传到众人的耳朵里,大家都惊惶起来,觉得我比黑暗里的影子还可怕。

然而始终没有和我对面会见过,仍然是莫明其妙,恐怖中,总带着半疑半信的态度。

“什么‘微生虫’?

没有这回事,自己受了风,所以肚子痛了。

“哪里有什么病虫?

这都是心火上冲,所以头上脸上生出疖子疔疮来了。

“寄生虫就说有,也没有那么凑巧,就爬到人身上来,我看,你的病总是湿气太重的缘故。

这是我亲耳听见过三位中医,对于三位病家所说的话。

我在旁暗暗地好笑。

他们的传统观念,病不是风生,就是火起,不是火起,就是水涌上来的,而不知冥冥之中还有我在把持活动。

因为冥冥之中,他们看不见我,所以又疑云疑雨地叫道:

“有鬼,有鬼!

有狐精,有妖怪!

其实,哪里来的这些魔物,他们所指的,就是指我,而我却不是鬼,也不是狐精,也不是妖怪。

我是真真正正、活活现现、明明白白的一种生物,一种最小最小的生物。

既然也是生物,为什么和人类结下这样深的大仇,天天害人生病,时时暗杀人命呢?

说起来也话长,真是我有冤难申,在这一篇自述里面,当然要分辨个明白,那是后文,暂搁不提。

因为一般人,没有亲见过,关于我的身世,都是出于道听途说,传闻失真,对于我未免胡乱地称呼。

虫,虫,虫——寄生虫,病虫,微生虫,都有一个字不对。

我根本就不是动物的分文,当不起“虫”字这尊号。

称我为寄生物,为微生物,好吗?

太笼统了。

配得起这两个名称的,又不止我这一种。

唤我做病毒吗?

太没有生气了。

我虽小,仍是有生命的啊。

病菌,对不对?

那只是我的罪名,病并不是我的职业,只算是我非常时的行动,真是对不起。

是了,是了,微菌是了,细菌是了。

那固然是我的正名,却有点科学绅士气,不合于大众的口头语,而且还有点西洋气,把姓名都颠倒了。

菌是我的姓。

我是菌中的一族,菌是植物中的一类。

菌字,口之上有草,口之内有禾,十足地表现出植物中的植物。

这是寄生植物的本色。

我是寄生植物中最小的儿子,所以自愿称做菌儿。

以后你们如果有机缘和我见面,请不必大惊小怪,从容地和我打一个招呼,叫声菌儿好吧。

我的籍贯

我们姓菌的这一族,多少总不能和植物脱离关系吧。

植物是有地方性的。

这也是为着气候的不齐。

你们一见了芭蕉、椰子,就知道是从南方来的。

荔枝、龙眼的籍贯是广东与福建,谁也不否认。

虽然,人们已逐渐能够改造大自然,南方的植物也可以移植到北方去。

我菌儿却是地球通,不论是地球上哪一个角落里,只要有一些儿水气和“有机物”,我就能生存。

我本是一个流浪者。

我又是大地上的清洁工,替大自然清除腐物烂尸,全地球都是我活动的区域。

我随着空气的动荡而上升。

有一回,我正在四千米之上的高空飘游,忽而遇见一尊满面胡子的科学家,驾着轻气球上来追寻我的踪迹。

那时我身轻不能自主,被他收入一只玻璃瓶子里,带到他的实验室里去受罪了。

我又随着雨水的浸润而深入土中。

但时时被大水所冲洗,洗到江河湖沼里面去了。

那里的水,我真嫌太淡,不够味,往往不能得一饱。

侥幸我还抱着一个很大的希望:

希望有些人们把我连水挑上岸去淘米洗菜,洗碗洗锅,有些人们把我连水一口气喝尽了。

希望由各种不同的途径,到你们人类的肠肚里去。

人类的肠肚,是我的天堂。

在那儿,没有干焦冻饿的恐慌,

那儿只有吃不尽的食粮。

然而事情往往不如意料的美满,我也只好怪我自己不大识相了,不安分守己,饱暖之后,又肆意捣毁人家肠肚的墙壁,于是乱子就闹大了。

那个人的肚子,觉着一阵阵痛,就要吞服了蓖麻油之类的泻药,或用灌肠的办法,不是油滑,便是拉稀,使我立足不定,这么一淀,就泻出肛门之外了。

从此我又颠沛流离,找不到安身之地,幸而不至于饿死,辗转又归到土壤里了。

初回到土壤的时候,一时寻不到食物,就吸收一些空气里的氮气,暂时饱饱肚子。

有时又把这些氮气,化成了硝酸盐,直接和豆科之类的植物换取别的营养料。

有时遇到了鸟兽或人的尸体,那是我的大造化,够我几个月乃至几年的享用了。

天晓得,20世纪以来微生物学者渐渐注意了伏在土壤中的我。

有一次,被他们掘起来,拿去化验了。

我在化验室里听他们谈论人我的来历。

有些人就说,土壤是我的家乡。

有的以为我是水国里的居民。

有的认为我是空气中的浪子。

又有的称我是他们肚子里的老主顾。

各依各人的实验所得而报告。

其实,不但人类的肚子是我的菜馆,人身上哪一块不干净,哪里一块有裂痕伤口,那一块便是我的酒楼茶店。

一切动物的身体,不论是热血或冷血,也都是我求食借宿的地方。

只要环境不太干,不太热,我都可以生存下去。

干莫过于沙漠,那里我是不愿去了。

埃及金字塔里古代帝王的尸体,所以能保藏至今而不坏,也就是因为我不能进去的缘故。

干之外再加以防腐剂,我就万万不敢来临了。

热到摄氏60度以上,我就渐渐没有生气,一到了100度的沸点,我们菌众中的大部分子孙就没有生望了。

我最喜欢是热血动物的体温,那是在37度左右吧。

热带的区域,既潮湿,又温暖,所以我在那里最惬意,最恰当。

因此又有人认为我的籍贯,大约是在热带吧。

最后,有一们欧洲的科学家站起来说,说我是应属于荷兰籍。

说这话的人的意见以为,在17世纪以前,人类始终没有看见过我,而后来发现我的地方,是在荷兰国德尔夫市政府的一位看门老人的家里。

这事情是发生于公元1675年。

这位看门老人家是制显微镜的能手。

他所制的显微镜,都是单用一片镜头磨成,并不象现代的得式显微镜那么笨重而复杂,而他那些镜头的那大能力,却也并不弱。

我是亲自尝过这些镜头的滋味的,所以知道得很清楚。

这老人,在空闲的时候,就找些小东西,如蚊子的眼睛、苍蝇的脑袋、臭虫的刺,跳蚤的脚,植物的种子,乃至于自己身上的皮屑之类,放在镜头下聚精会神地看,那时我也杂在里面,有好几番都险些儿被他看出来。

不我,我终于被他发现了。

有一天,是下雨吧,我就在一小滴雨水里面游泳,谁想到这一滴雨水,就被他拿来放在显微镜下仔细地观看了。

他看见了我在水中活动的影子,就惊奇起来,以为我是从天而降的小动物,他看了又看,简直入了迷。

又有一次,他异想天开,把自己的齿垢也刮下一点点来细看,这一看非同小可,我的原形都现于他的眼前了。

原来我时时都是躲在人们的齿缝里面。

想分吃一点“入口货”,这一次是我的大不幸,竟被他捉住了,使我族几千万年以来的秘密,一朝泄漏于人间。

我在显微镜下,东奔西跳,无处藏身,他的眼睛红了,我的身体也疲乏了,一层大大厚厚的水晶上,映出他那灼灼如火如电的目光,着实可怕。

后来他还将我画影图形,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报告给伦敦“英国皇家学会”,不信消息就传遍了全欧洲。

所以至今欧洲的人,还都以为我是荷兰藉。

这是错把发现我的地点变为是我的发祥地。

老实说,我既是这边住住,那边逛逛,飘飘然而来,渺渺然而去,到处是家,行踪无定,因此籍贯也就不能定了。

然而我民不以此为憾。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那个大模大样的人物,籍贯尚且有些渺茫;

何况我这小小的生物,素来不大为人们所注意,又哪里里有记载可寻呢!

不过,我既是自然界的作品之一,生物中的小玲珑,自然也有个根源,不是无中生有,半空中跳出来的。

那么,我的籍贯,也许可以从生物的起源这问题上,找出头绪来吧。

但这问题并不是一时所能解决的。

最近,科学家利用电子显微镜和其他科学装备,发了原始生物化石。

他们在南非洲一带距今31亿年前的太古代地层中,找到一种长约0.5微米的杆状细菌的遗迹,据说这是最古老的细菌化石。

那么,我们菌儿的祖先的确是生物界原始宗亲之一了。

这样,我的原藉就有证据可查了。

我的家庭生活

我正在水中浮沉,空中飘零,

听着欢腾腾一片生命的呼声,

欢腾腾赞美自然的歌声;

忽然飞起来一阵尘埃,

携着枪箭的人类骤然而来,

生物都如惊弓之鸟四散了!

我于是也落荒而走。

我因为短小精悍,容易逃过人眼,就悄悄地度过了好几万年。

虽然在17世纪的末叶,被发觉过一次,幸而当时欧洲的学者,都当我是科学的小玩意,只是在显微镜上瞪瞪眼,不认真追究我的行踪,也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了。

又挨过了两个世纪的辰光,法国出了一位怪学究,毫不客气地怀疑我是疾病的元凶,要彻底清查我的罪状。

无奈呀,我终于被囚了!

被囚入那无情的玻璃小塔。

我看他那满面又粗又长的胡子,真是又惊又恨,自忖,这是我的末日到了。

也许因为我的种子繁多,不易杀尽;

也许因为杀尽了我,断了线索,扫不清我的余党;

于是他就把我暂养在试验室的玻璃小塔里。

在玻璃之塔里,气候是和暖的,食物是源源供给的,有这样的便利,一向流浪惯的我,也顿时觉着安定了。

从初进塔门到如今,足足混了近百年的光阴,因此这一段的生活,从好处着想,就说是我的家庭生活吧。

然而,这玻璃小塔,对我说来,仿佛笼之于鸟,瓶之于花,真是上了科学先生的当。

虽然上当,毕竟还有一线光明在前面,也许人类和我的误会,就由这里而进于谅解了。

这下班小塔,是亮晶晶、透明明的,一尘不染,强酸不化,烈火不改,水泄不通,薄薄的玻璃造成的。

只有塔顶那圆圆的天窗,可以通气,又塞满了一口的棉花。

说也奇怪,这塔口的棉花塞,虽有无数细孔,气体可以来往自如,却象《封神演义》里的天罗地网,《三国演义》里的八阵图,任凭我有何等通天的本领,一冲进里面,就绊倒了,迷了路逃不出去,所以看守我的人,是很放心的。

过惯了户外生活的我,对于实验室中的气温本来觉着很舒适,但有时刚从人畜的身内游历一番,回来就嫌太冷了。

于是实验室里的人,又特别为我盖了一间暖房,那房中的温度和人的体温一样,门口装有一支计温的电表,表针一离了摄氏37度的常轨,看守的人,或自动控制装置,就来拨动拨动,调理调理,总怕我受冷。

科学家给我预备的食粮,色样众多。

大概他们试探我爱吃什么,就配了什么汤,什么膏,如牛心汤、羊脑汤、糖膏、血膏之类。

还有一种海草做成冻胶,叫做“琼脂”是常用做拼盘的,那我是吃不动,摆着做样子,好看一些罢了。

他们又怕不合我的胃口,加了盐又加了酸,煮了又滤,滤了又煮,消毒了又消毒,有时还渗入或红或兰的色料,真是处处周到。

我是著名的吃血小霸王,但我嫌那生血的气焰太旺,死血的质地太硬,我最爱那半生半熟的血。

于是试验室里的试验员又将那鲜红的血液加入到不太热的肉汤里去,荡成美丽的巧克力色。

这是我最精美的食品。

然而,不料,有一回,他们竟送来了一种又苦又辣的药汤给我吃了。

这据说是为了要检查我身体的化学结构而预备的。

那汤药是由各种单纯的、无机和有机的化合物配制而成的,它含有我的细胞所必需喝的十大元素。

那十大元素是一切生物细胞的共有物。

碳为主;

氢、氧、氮次之;

钾、钙、镁、铁又其次;

磷和硫居后。

我的无数菌众里面,各有癖好,有的爱吃有机的碳,如淀粉之类;

有的爱吃无机的碳,如二氧化碳、碳酸盐之类;

有的爱吃蛋白质的氮,有的爱吃阿摩尼亚的氮,有的爱吃亚硝酸盐的氮;

有的爱吃硫;

有的爱吃铁。

于是科学家各依所好,而酌量增加或减少各元素的成分,因此那药汤也就不大难吃了。

我的呼吸也有些特别。

在平时固然尽量地吸收空气中的氧。

有时却嫌它的刺激性太大,氧化力太强了,常常躲在低气压的角落里,暂避它的锋芒。

在黑暗潮湿的地方我繁殖得最旺盛。

所以一件东西将要腐烂,都从底下烂起。

又有时我竟完全拒绝氧的输入了,原因是我自己的细胞会从食料中抽取氧的成分,而且来的简便,在外面氧的压力下,反而不能活。

生物中不需氧气而能自力生存的,恐怕只有我那一群“厌氧”的孩子吧!

不幸,这又给饲养我的人,添上一件麻烦了。

我的食量无限大,一见了可吃的东西,就吃个不停,吃完了才罢休。

一头大象或大鲸的尸身,若任我吃,不怕化去五年十载的工夫,也要吃得精光。

大地上一切动植物的尸体,都被我这小小的菌儿给收拾干干净净了。

何况这小小玻璃之塔里的食粮,是极有限的。

于是又忙了亲爱的科学家,又白金丝挑了我,搬来搬去,又费去了不少的亮晶晶的玻璃小塔,不少的棉花,不少的汤和膏,三天一换,五天一移,只怕我绝食。

最后,他们想了一条妙计,请我到冰箱里去住了,受摄氏4度到冰点以下更冷的寒气包围,我的细胞有时就缩成了一小丸,没有消耗,也无须饮食,可以数年而不饿死,这秘密,不知何时被他们探出了。

在冰箱里,象是我的冬眠。

但这不是按四时季节的冬眠,随着他们看守者的高兴,又不是出于我的自愿。

他们省了财力,累我受了冻饿,我觉得有点冤屈。

我对于气候寒冷的感觉,和我的年纪也有关系,年纪越轻越怕冷,越老越不怕,这和人类的体质恰恰相反。

从前科学家和他的学生们,都以为我有不老精神,永生的力量。

说我每20分钟,就变成两个,8小时之后,就变成亿万个,24小时之后,那子子孙孙就难以形容了,岂不是不久就要占满全地球吗?

现在那位科学家已不在人世,他的后辈们对于我的观感,有些不同了。

他们说:

我的生活,也可以分作少、壮、老三期,这是根据营养的盛衰,生死的迟速,身材的大小,结构的繁简而定的。

最近,有人提出我的婚姻问题了。

我这小小家庭里面,也有夫妻之别,男女之分吧?

这问题,难倒科学家了。

有的说,我在无性的分裂生殖以外,还有有性的交合生殖。

他们眼都看花了,意见还不一致。

我也不便直说了。

科学家的苦心如此,我在他们的娇养之下,无忧无虑,不愁衣食,也“乐不思蜀”了。

但是,他们一翻了脸,要提我去审问。

这家庭就宣告破产,而变成牢狱了,唉!

无情的火

我从踏进了玻璃小塔之后,初以为可以安然度日子了。

想不到,从白昼到黑夜又到了白昼,刚刚经过了24小时的拘留,我正吃得饱饱的,懒洋洋地躺在牛肉汁里,由它浸润着;

忽然塔身震荡下来,一阵热风冲进塔中,天窗的棉花塞不见了,从屋顶吊下来一条又粗又长,明晃晃的,热烘烘的白金丝,丝端有一圈环子,救生环似的,把我钩到塔外去了。

我真着慌了。

我看见那们好面熟的科学家,坐在那长长的黑漆的试验桌旁,五六个穿白衫的青年都围着看,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

他放下了玻璃小塔,提起了一片明净的玻璃片,片上已滴了一滴清水,就将右手握着那白金丝上的我,向这一滴水里一送,轻轻地涂搅,搅得我的身子乱转。

这一滴水就象是我的大游泳池,一刹那,那池水已自干了。

于是我的大难临头了。

我看见那酒精灯上的青光,心里已是突突的跳了。

果然那狠心的科学家,一下子就把我往火焰上穿过三次,使那冰凉的玻璃片,立时变成热烫热烫的火床了。

我身上的油衣都脱化了。

烧得我的细胞凝结,死去活来,终于是晕倒不省“菌事”了。

据说,后来他们还用酒洗我,用酸浸我,用碘汁毒我,用色汤灌我,使我披上一层紫衣,又披上一件大红衣。

这都是为着便利于检查我的身体,认识我的形态起见,而发明了这些曲曲折折的手续。

当时我是热昏了全然不知不觉的,一任他们的摆弄就是了,又有什么法子想呢?

从此以后,每隔一天,乃至一星期,我就要被提出来拷问,来受火的苦刑。

火,无情的火,我一生痛苦的经验,多半都是由于和它碰头。

这又引起我早年的回忆了。

我本是随着生冷的食物而流浪的。

这在谈我的籍贯那一章已说得明明白白了。

在太古蛮荒的时代,人类都茹毛饮血,茹的是生毛,饮的是冷血。

那时关口的检查不太严,食道可以随意放行,我也自由自在地无阻无碍地,跟着那些生生冷冷的鹿肉呀,羊血呀,到人类的肠肚去了。

也不知多少年前,自从人类熟食以来,我的生机问题,曾经发生过一次极大的恐慌。

后来还亏那时这些人不大认真。

炒肉片吧,炒得半生半熟,也满不在乎地吃了。

不然就是随随便便地连碗底都没有洗干净就去盛菜,或是留了好几天的菜,味都变了,还舍不得扔,这就给我一个“走私”“偷运”的好机会了。

他们竟看不出我仍在碗里活动。

当饭菜热气腾腾的时候,我固然不敢走近;

凉风一拂,我就来了。

虽然,我最得力的助手,还是蝇大爷和蝇大娘。

我从肠肚里出来,就遇着蝇大爷。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牢牢地爬上他的脚。

他嗡的一声飞到大菜间里去了。

我忍受着菜的热气,欢喜那菜的香味,又有得吃的了。

我吃得很惶惑,抬起头来,听见一位牧师在自言自语地胡说:

“上帝呀,我们万能的主啊!

你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又创造了无数鸟兽鱼虫,花草木菌来陪伴他们,服侍他们,你的工作真是繁忙啊!

你的手术是飞快啊!

你果真于六天之内都造成了这么我的生物么?

你真来得及么?

你第七天以后还有新的产品么?

……

”近来有学者对于你怀疑了。

怀疑有好些小动物都未必是你的产品,他们都可以看从烂东西里,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

就如苍蝇、萤火虫、黄蜂、甲虫之流,乃至于小老鼠,都是如此产生。

尤其是苍蝇,苍蝇的公子哥儿的确是自然而然地从茅坑里跳出来啊!

……“

我听了暗暗地好笑。

这是17世纪以前的事。

那时的人,都还没有看见过苍蝇大娘的蛋,看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久之后,在1688年的夏天,有一回,我跟着苍蝇大娘出游,游到了意大利一位生物学家的书房里。

她停落实在一张铁纱网的面上,跳来跳去,四处探望。

我闻到一阵阵的肉香,不见一块块的肉影。

她更着急了,用这那一双小小脚儿乱踢,把我踢落到那铁纱网的下边去了。

原来肉在这里!

这是生物学家的巧计。

防得苍蝇,却防不了我。

小苍蝇虽不见飞进去,而那一锅的肉却依旧酸了,烂了。

从此苍蝇的秘密被人类发觉了。

为着生机问题,于是我更无孔不钻,无缝不入了。

我也不便屡次高攀苍蝇的遗体。

这年头,专靠苍蝇大爷和苍蝇大娘谋食,是靠不住的啊!

于是我也常常在空气中游荡游荡,独自冒险远行去觅食。

有一回,是1745年的秋天吧,我到了爱尔兰,飞进了一位天主教神父的家里。

他正在炽烈的火焰上烧着一大瓶的羊肉汤。

我闻着羊肉气,心怦怦地动。

又怕那热气太烫,不敢下手。

他煮好了,放在桌上,我刚要凑近,陡然的一下,那瓶口又给他紧紧密密地塞上了塞上了木塞子。

我四周一看,还有个弯弯的大隙缝,就索性挤进去了。

初到肉汤的第一刻,我还嫌太热,一会儿就温和而凉爽了。

一会儿,忽然又热起来了,那肉汤不停地乱滚,滚了好一个时辰,这才歇息了。

我一上一下地翻腾,热得要死,望外一看,吓得我没命。

原来那位神父在火焰上烧这瓶子了!

烧了约莫快到一个小时的光景。

我幸而子孙多,胡点儿耐热的本领,没有全被烧死,逃过了这火关,就痛快得大吃了一顿,把这瓶清清的羊肉汤搅混得不成样子了,仿佛是水中的乱云飞絮飞絮似的上下浮沉,又繁殖起大量的子孙后代。

那阔嘴的神父,看了又看,又挑了一滴放在显微镜下再看,看完之后,就大吹大擂起来了。

他说:

”我已经烧尽了这瓶子里的生命,怎么又会变出这许多新的小生物来了。

这显然是微生物从羊肉汤里自然而然产生出来的呀“!

我听了又气又好笑。

这样胡里胡涂的又过了24年。

到了1769年的冬天,从意大利又发出反对这种”自然发生学说“的呼声,这是一位秃头教士的声音。

”那爱尔兰神父的实验手术不精到,塞没有塞好,烧没有烧透,那木塞子是不中用的,那一点钟是不够用的。

要塞,不如密不通风地把瓶口封住了。

要烧,就非烧到一小时以上不可。

要这样才……“

我听了这话,吃惊不少,叫苦连天。

一则有绝食的恐慌;

二则有灭身的惨祸。

这是关于我的起源的大论战。

教士与神父怒目;

学者和教授切齿。

他们起初都不能决定我的出身何处?

起家哪里?

从不知道或腐或臭的肉呵、菜呵,都是我吃饱了的成绩。

他们却瞎说瞎猜,造出许多谣言来,什么”生长力“哪,什么”氧化作用“哪,一大堆的论文,其实在那暗中活动的就是我,都是我,只有我!

仿佛又象诸葛亮和周瑜定计破曹操似的,这些科学的军师们,一个个的手掌心都不约而同的写着”火“字。

他们都用火来攻我;

用火来打破这微生物的谜。

火,无情的火,真害得我菌儿好苦也!

这乱子一直闹了一世纪,一直闹到1864年的春天,这才给那位著名的科学家的实验完完全全地解决了。

说起来也话长,这位科学家真有了不起的本事,真是细菌学军营里的姜子牙。

我这里也不便细谈他的故事了。

单说有一天吧。

我飘到了他的试验室里了。

他的试验室我是时常光顾的。

这一次却没有被请,而是我独自闲散地飞游而来的。

我看见满桌上排着二三十瓶透明的黄汤,有肉香,有甜味。

那每一只的瓶颈,都是鹤儿的颈子一般。

细细长长地弯了那么一大弯,又昂起头来,我禁不住的就从一只瓶口扬长地飞进去了。

可是,到了瓶颈的半路,碰了玻璃之前壁,又滑又腻的壁,费尽气力也爬不上去,真是苦了我,罢了罢了!

那人一天就跑来看了几十次,看那瓶子里的黄汤仍是清清明明的,阳光把窗影身在上面,显得十二分可爱。

他脸容上现出一阵一阵的微笑。

这一着,他可把”自然发生说“的饭碗,给打翻了,为的是我没法到里面去偷吃那肉汤,无论什么可口的汤,就不会坏,就永远都不会坏了。

于是,他疯狂似的,携着几十瓶的肉汤,到处寻找,到巴黎的大街上,到乡村的田地上,到天文台屋顶的空房里,到黑暗的地窖里,到了瑞士,爬上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去寻我。

他发现空气越薄,灰尘越少,我也越稀,越难寻。

寻我也罢,我不怪他。

只恨他又拿我去放在瓶子里烧。

最恨他烧我又一定要烧到摄氏110度以上,120度以上,乃至170度;

用高压力来烧我,用干热来烧我;

烧到了一个一个钟头还不肯止咧!

火,无情的火,是我最惨痛的回忆啊!

现在烧我的人虽已不见了,而我却被囚在这玻璃小塔里,历万劫而难逃,那塔顶的棉花网,就是他所想出的倒霉的办法。

至于火的势力,哎哟!

真是大火的蔓延起来了。

火,无情的火,试验室的火,医院的火,检疫处的火,到处都起了火了。

火果真能灭亡了我吗?

我的儿孙布满陆地,大海与天空。

毁灭了大地,毁灭了万物,才能毁灭我的菌群!

水国纪游

试验室的火要烧焦了我,快了。

渴望着水来救济,期待着水来浸洗,我真做了庄周所谓“涸辙之鱼”了。

无情的火处处致我灼伤,有情的水处处使我留恋。

世间惟水最多情!

这使遭水灾地区的灾民听了,有些不同意吧?

“你看那滔天大水,使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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