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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功夫后,店小二又端着两碗米饭上楼来,刚刚放到桌上,只觉一阵风自身边卷过,眨眼功夫凭空冒出一人坐到了紫袍客商与夫人的旁边。

“饿死小爷我了!

坐夫人身边的那人瓜皮小帽,寻常青布直身,一副市井打扮,却是面有尘垢风尘仆仆,刚坐下便自筷筒里取了双竹筷,胡乱在袖子上抹了抹,端过饭碗便往嘴里扒拉,间或着运筷如风,连着挟了好几口菜肴,吃得狼吞虎咽。

莫说店小二愣住了,便是紫袍客商与夫人也齐齐呆楞住,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这瓜皮小帽边吃着,还不忘竖起个大拇指,含糊赞道:

“这鱼好吃!

店小二率先回过神来,只道此人与紫袍客商是一行人,忙陪笑道:

“本店的煨刀鱼可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一绝,是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的,所以鲜美无比。

瓜皮小帽细细嚼了嚼,奇道:

“怎么没刺?

”说话间,又挟了好几筷子煨刀鱼塞入口中。

店小二笑道:

“刀鱼本多刺,所以事先用快刀刮取鱼片,然后将刺尽数用钳抽取而出。

“你们还真是不嫌费事。

紫袍富商终于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地朝店小二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吃白食的吗?

“您不认识他……”

店小二也吃了一惊,连忙就要赶人。

口嚼个不停,瓜皮小帽腾出只手,自怀中掏出样物件,看也不看地朝店小二面前一挡:

“……闲人勿扰。

一见此物,店小二立马识趣地往后退。

“等等!

”瓜皮小帽喊住他,用目光衡量了下盛着米饭的碗的大小,“再上……六碗饭!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自是不敢得罪他们,店小二一溜烟地下楼去。

紫袍客商虽然看不见瓜皮小帽手中之物究竟是什么,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安,一手抠住桌边,双目紧盯着他们:

“你……你究竟是谁?

筷子在碗底紧着扒拉几下,将剩下的米粒全都扒拉进嘴里,瓜皮小帽这才放下碗,用袖子一抹嘴,皱着眉头看向紫袍客商直接开骂:

“你说你也是,这一路跑什么!

仗着长一身膘啊!

害得小爷我连赶了几天路,连顿热乎饭都没吃上……”

紫袍客商语气微微有些颤抖:

“你到底是谁?

瓜皮小帽将手中之物往桌上一拍,沉甸甸的铜制牌令,上面凹凸有致的“捕”清晰无比。

“京城六扇门,有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

”瓜皮小帽探手入怀掏了掏,油滋滋的手自怀中摸了摸,搜出一卷纸递给紫袍客商。

紫袍客商刚展开,面上表情便凝固住了——这是一通缉赏格,上面赫然就是他的头像,革,男,四十二岁……

瓜皮小帽探身勾着头,对照着他的模样,点头道:

“画得还挺像,从面相上看,你可能是鼻头没长好,肉太少,你觉得呢?

说话间,旁边的夫人已知大事不妙,颤抖着挪动脚步,慢慢往边挨。

忽得筷影一闪,右手小指头传来一阵疼痛,她低首看去,小指头被竹筷稳稳挟住,动弹不得。

瓜皮小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齐丘氏,或者现在我应该唤你丘氏?

齐丘氏用力挣扎了几下,无奈那竹筷挟得甚紧,就如铁钳一般。

“坐下!

”瓜皮小帽道,同时持筷的手微微一翻,将她的小指头朝后扳去。

齐丘氏疼痛难忍,只得颓然坐下,面露哀苦之色。

“你们俩也够狠的,私奔就私奔了,还杀了自家婢女,砍下婢女的头,将无头尸首换上齐丘氏的服饰再放到齐秀成家中,试图诬陷齐秀成杀妻。

”瓜皮小帽摇了两下头,“好歹是夫妻一场,便是你爱上他人,又何至于这般阴毒。

齐丘氏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齐秀成没死?

瓜皮小帽冷哼一声,啧啧叹道:

“那婢女虽然与你身形相同,却是处子之身,细微之处差别甚大,小爷我难道看不出么。

革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小沓子银票,有二十两一的、有五十两一的,慢慢放到桌上。

“这些银两比赏格多出十倍不止,就请官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夫妻二人。

”他乞求地望着。

看见一沓银票,瓜皮小帽两眼发光,饭也不顾上吃了,伸手拿过银票数起来,还来回数了两遍,喜道:

“三百二十两!

“是是是,不成敬意,请官爷收着。

“你怎么知道我月月闹亏空,”瓜皮小帽自言自语地算计着,“我弟的私塾学费又该交了,上个月还买了一筐炭送先生,弄得我一点盈余都没有。

革心中刚刚升起一线希望,却又见瓜皮小帽换上一副无限惆怅的模样。

“我担忧的是,此事若传出去,我可就连差事都保不住了。

我总不能为了这银子,把你们俩都杀了灭口吧。

革夫妻二人同时一震,脸色煞白如纸。

瓜皮小帽尚歪着头,认真地思考此事可能性,犹豫道:

“……应该不能吧?

见此事已没有转寰余地,革不再迟疑,他本就临窗而坐,趁着瓜皮小帽还在出神,站起来就翻出栏杆踩在屋檐瓦片上,往前跨了几步就准备往下跳……

“郎!

”齐丘氏见革竟然自顾自逃命,焦急唤道。

话音未落,革已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瓜皮小帽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稳若泰山地接着吃菜,抬眼看见齐丘氏失魂落魄的模样,摇头叹道:

“你谋害亲夫,跟着革私奔,现下看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齐丘氏愣愣坐着,一言不发。

楼梯处响起脚步声,不是店小二,却是个大高个,手上还拖着一瘸一拐的革,也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折了腿。

“我说夏爷,下回把人往下丢的时候招呼一声行不行!

”大高个提溜着革,朝瓜皮小帽没好气道。

“这回不是我丢的,真不是,是他自己个往下跳的。

”瓜皮小帽用筷子直点桌上的菜,“你饿了吧,快来吃。

正巧店小二颤颤巍巍地端了六碗饭上来,瓜皮小帽递给大高个两碗,自己留了两碗,然后在革夫妻二人面前各放了一碗饭,见两人皆不动筷,遂催促道:

“快吃啊!

从这里回京城还得赶两日路呢,你们这会儿不吃,待会儿路上嚷嚷饿可没法子。

革腿疼得哎呀直叫,齐丘氏因被他伤了心,自顾别开脸,端了饭碗吃起来,只当没听见。

“这煨刀鱼……先用快刀刮取鱼片,再钳出刺来。

”大高个挟鱼片入口,嚼了几下,“定是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的,虽然鲜美,却有喧宾夺主之嫌。

其实这刀鱼自身已经非常鲜美,只要用蜜酒酿,加入清酱,清蒸既可。

他说话这会儿工夫,瓜皮小帽已经比他多吃了七、八口,满嘴鼓囊囊道:

“你说你……当什么捕快,当厨子多好。

“我也想啊,可惜我爹……”大高个叹了口气,挟了口豆腐,又接着叹气,“豆腐该用井水泡三次,去豆腥气才行,这豆腐最多才泡两次,这怎么能上桌呢。

还有这炒笋片……”

待他把桌上的菜点评一溜下来,瓜皮小帽已经把饭都吃完了,向店小二要茶水漱口,接着又让店小二端盆水来洗脸。

“他们有辆大马车呢,咱们回去可以坐车,犯不上再骑马吃灰土。

”瓜皮小帽拎着湿布巾,“这三日在马背上就没怎么下来过,都快把我颠散架了。

湿布巾擦过脸颊,露出原本就白皙粉嫩的皮肤,瓜皮小帽索性摘下帽子,自怀中取出木梳蘸水,将头发也重新梳理了一遍,编成辫子绾起。

“你……你是姑娘?

”齐丘氏愣住,原先以为她只是个长得分外俊秀的少年罢了。

瓜皮小帽挑眉:

“怎么,不行?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六扇门中也有女儿家。

“少见多怪。

瓜皮小帽哼唧了一声,她本名袁今夏,今年十八,两年前因机缘巧合而入公门;

与她同行者唤岳,年长她两岁。

他二人皆在京城六扇门中当差。

简单梳洗完毕,收好木梳,今夏闲坐无事,便颇惆怅地将那沓子银票望着,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叹得岳鸡皮疙瘩直起。

她幽幽道:

“大……”

岳手脚麻利地把银票揣入怀中:

“先放我这里,等回了衙门,再登记入册。

今夏泫然欲泣地将他望着: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你娘四十都不到,说这话,当心她打断你的腿。

”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今夏大义凛然道:

“母上大人深明大义,知道我为五斗米忍辱负重,别说八十,就算说她是八千岁也没事。

岳点点头:

“你的腿是没事,不过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为了我的腿,只能请你家八千岁大人节哀了。

岳口中的爹爹,便是程万,不仅是六扇门的捕头,还是今夏和岳的顶头上司。

今夏的一身功夫,还有追踪等等技能,也都是程万所授。

对于今夏来说,程万如师如父,断然是违逆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2

两日之后,今夏与岳押着革和齐丘氏回到京城,他们才进六扇门,想先将人犯交给刑部大狱看管,迎面正碰上捕头童宇。

童宇入公门五年,却是个惯会对上司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辈,短短五年无甚功绩,竟也让他混上了捕头一职。

“你们总算回来了!

抓两个人犯而已,竟去五日,年纪轻轻,整日偷懒怎么行……”童宇不满意地摇着头,“这就是革和齐丘氏?

“是。

今夏对他原本就不待见,逼着自己在面皮上扯出点客套的笑意,拽着革就要接着往里走。

可惜,童宇到底是十分碍眼。

他往她跟前伸手一拦:

“正好,把人交给我吧,革还涉及另外一宗通敌谋逆案,须得送往北镇抚司审讯。

你们刚回来,蓬头垢面的,快去梳洗一番,我替你们把人送过去。

只听到“北镇抚司”四个字,革就吓得面如土色,直往后躲:

“不不……不不……我不去……”

北镇抚司主管诏狱,又称为锦衣狱。

现今世上人人皆知,诏狱与刑部大牢比起来,若说刑部大牢是天堂,那诏狱便是十八层地狱。

一进诏狱,十九便无生理,狱刑法残酷,入狱者五毒备尝,肢体不全。

见童宇伸手就要来拽革,今夏便有点毛了。

依着她原本的性情,这时候就该把童革一脚踹出三米远,不过这两年在衙门里面混饭吃,她也晓得自己是该拘一拘性子,官阶比自己高的,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要得罪。

每月二两银子的俸禄,虽说是寒酸了些,但也总是白花花的银子。

一手拨开童宇,一手用力把革拽到身后,她勉强僵硬笑道:

“童捕头,人犯是我和大辛辛苦苦风餐露宿追踪了几日,好不容易才逮回来了,还没交到刑部呢。

您一句话,说带走就带走,不太好吧?

被她挡了手,童宇脸色微沉:

“我告诉你,这是锦衣卫要人,存心耽误者,视为同谋,你担当得起吗?

“您这么说可不太合适,我们是底下苦当差的,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抓了这两人回来归案,怎么到您口中就成同谋了。

”今夏干笑两声。

在她看来,自己压着脾气,这般伏低做小,已经是憋屈得很。

可惜童宇丝毫没领这份情。

“少啰嗦,赶紧把人给我。

“你……”

眼看今夏就要炸毛,岳忙打圆场道:

“童捕头,革身犯命案,刚刚缉拿归案,还未过堂审讯,不如等到这里结案定罪之后再把人送过去。

”他性子素来宽厚,是个不愿生事的,又知道童宇行事小人行径,得罪了他,免不了日后被他暗地里使袢。

“那怎么行!

锦衣卫要人谁敢耽误。

你们俩别再啰嗦,否则得罪了他们,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正说着,捕头程万自廊下一瘸一拐地行过来,朴刀在腰间轻晃。

岳忙迎上前唤道:

“爹爹。

在程万面前,今夏收敛脾气,躬身拱手恭敬道:

“头儿。

“童捕头!

”程万先与童宇打招呼,“可是有事?

童宇虽与程万同为捕头,但向来是觉得程万这等瘸子也当捕头,着实是给六扇门丢人,当下重重一哼:

“这两名要犯涉嫌通敌叛国,是锦衣卫要的人,我正要把人送过去,你这两徒儿竟然百般阻扰……”

今夏打断他,急辩道:

“人是我们刚抓回来的。

程万抬手制止今夏再说下去,淡淡道:

“方才我见外间已有锦衣卫在等候,你们还不快把人交给童捕头。

“头儿!

”今夏愤愤然。

“快点。

程万发话,今夏不敢违逆,遂松了手,忿忿行到一旁。

童宇没好气地拽过革。

齐丘氏命不好,因与格私逃,被视为同谋,也被他一并带走。

今夏在后头跟了几步,看着他带着两人拐过壁屏,侧堂老松下隐约可看见大红飞鱼服,果然是锦衣卫已经来了。

自己前脚才到,他们后脚就跟过来,她疑心城门处便有锦衣卫的眼线,一入城他们便已知晓。

她忿恨地咬牙,眼睁睁看着童宇把人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为首者背对着她,仅见身姿挺拔但看不见面目,倒是把童宇谄媚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

今夏垂头丧气地复转回来,懊恼地瞥了眼程万:

“头儿,你也忒让着他了。

你说他到底是哪头的?

六扇门的案子就可以不理,急巴巴地把人送去,谁不知道他是为了讨好锦衣卫。

岳叹了口气:

“有句话至少他没说错,得罪了锦衣卫,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今夏狠狠道:

“天下刑狱,有三法司就够了,偏偏要弄出个锦衣卫横加阻扰,那还要三法司干什么,简直形同虚设!

岳连忙就要去捂她的嘴,被今夏灵活闪过。

“我的小爷,你消停点!

这话可不敢乱说。

”岳改敲她的头。

“现下人犯还未归案就被他带走了,咱们这趟不是白跑了吗?

”今夏心疼得很,“原本还说抓到格,另有嘉赏,早知道是一场空,我也就省些力气了。

程万淡淡道:

“人平安回来就好,你弟弟来问了你好几回,你回去看看吧。

确是惦记着家里人,又听弟弟来了好几次,不知道是否有事,今夏瞧向岳,不放心地叮嘱道:

“嘉赏没有就算了,出差补助可一定得要回来,这件大事你可别办砸了。

岳没奈何地点头。

今夏这才快步离开。

正值春日,万树吐芽,京师繁华,人群熙熙攘攘。

路两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面店里有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等等;

糕饼店里有火烧、烙馍、银丝、油糕等等;

精致些的糕饼还有象棋饼、骨牌糕、细皮薄脆、桃花烧卖等等。

今夏闻着各色食物混杂在一块儿的香味,脚步轻快地在人群中穿梭着。

路过糖食店时,她脚步略滞,摸出身上所剩余钱数了数,犹豫一瞬,还是数出三枚铜板买了一小包琥珀糖揣入怀中。

绕过热闹的街市,拐进一条深巷,这巷子的前半截如个歪嘴葫芦般,巷口如葫芦口般又窄又小,进去之后却豁然开朗,过了第一个葫芦肚再行过小截窄道,便到了第二个葫芦肚。

今夏行至葫芦肚东侧的一扇斑驳木门前,推了推,推不动,便敲了敲。

片刻功夫,门吱嘎打开,一个新才留发、褐布圆领的少年朝她喜道:

“姐!

你回来了!

”他正是今夏的弟弟,袁益。

今夏伸手捋了几下他额前的短发,边朝走边问道:

“最近有没有人欺负你?

”不大的小院,一方石磨沉甸甸地盘踞在西侧,还有墙角一溜边的酱坛子,终日不散的豆腥味弥漫其间。

“没有,自从你上次收拾了卖猪肉家的三小子,他们再也不敢撕我的书了。

”袁益跟在她后头。

看着自己这个纤弱有余刚勇不足的弟弟,今夏颇遗憾地叹了口气,想当年她在他的这个年纪,已经是打遍全西凤街的孩子头,战绩累累,邻街常有来踢馆的,一概被她灭得服服帖帖。

虽说因为在外打架而没少挨爹娘的揍,但要当人上人,总是要吃些苦中苦,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

只可惜这人上人的辉煌时代与她的孩提时代一块儿终结,此后的日子……她颇惆怅地叹了口气,然后问:

“……爹和娘卖豆腐还没回来?

袁益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指屋,压低嗓门道:

“爹爹卖豆腐去了,娘在里头睡着呢。

昨晚她去了新丰桥头卖卤豆干,很晚才回来。

今夏望着屋的窗子,心中暗叹,又从怀中摸出那包琥珀糖递给袁益。

袁益打开来,看见是琥珀糖,埋怨道:

“我都这么大了,姐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

“不想吃算了,”今夏伸手欲抢,“我自己留着。

袁益连忙躲开,迅速塞了一块入口,将剩下的包好揣入怀中。

“头说你去衙门找了我几次,什么事?

”今夏问他。

袁益朝里屋努努嘴,小声道:

“娘让我去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又缺钱了?

“收摊位费的董大肚这个月娶儿媳妇,娘说一定得送贺礼。

今夏诧异道:

“我记得他去年就娶过儿媳妇了,怎么还娶?

“他有四个儿子呢。

“……”

今夏扶额头j□j了一声,忽又想到之前革塞给自己的那叠银票,愈发惆怅。

里屋传来床板的声响,像是有人翻了个身,紧接着便听见声音:

“夏儿,你回来了?

“呃。

”今夏迈步进屋,见袁氏正起身,“娘,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事,我本来就该起来了。

”袁氏披上灰褐长袄,目光先在今夏身上打量了一番,“路上还好?

没伤着吧?

“没有!

当然没有。

”今夏笑道。

“人也抓着了?

“抓着了……”今夏支吾着。

袁氏脸色一喜,手立时朝她伸过来:

“你先前说这犯人要紧,抓着了有嘉赏,正好,把赏下来的银子给我,我得赶紧上街给董家买贺礼去。

今夏讪讪道:

“没……没领到银子,人刚抓回来就被带到北镇抚司去了。

袁氏楞了片刻,随即道:

“那北镇抚司也该给你银子啊,人是你抓的!

“是这么个理没错,可谁有能耐找锦衣卫讨银子去。

”今夏不敢正视她,低下头用脚轻轻铲灰地上的小凹陷。

听了这话,袁氏又发了一会儿楞,才皱眉道:

“行了,你去洗洗换身衣裳吧,这身衣裳都快馊了。

我早就说过,姑娘家当什么捕快,又苦又累还不像个样子,你和你爹当初若是肯听我的,把你嫁给城东头做糕饼的家,至少两家之间还能彼此帮衬着点。

别看前年家落魄了些,今年家做桃花烧卖,卖得火红着呢,还在新丰桥买了个铺面。

你当初若嫁入他家,现在说不定就是当少奶奶的命,何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

你知不知道,吉星媳妇已经怀上了,你说你……”

娘亲这番说辞是腔滥调,今夏早就听得习惯,诺诺地退了出来,朝袁益扮了个鬼脸,自去灶间烧水,以备沐浴之用。

“姐,还有个事儿……”袁益跟进灶间来,帮着她舀水,一脸的神秘,“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前日娘把王媒婆请来了。

闻言,今夏将眉毛轻轻一挑,警惕地盯住袁益。

“我蹲窗户底下听了一会儿,这回娘看上的是易先生家的老三。

今夏受了惊吓般地将眉毛挑得更高了:

“易先生?

就是……就是你的夫子?

袁益点点头。

易先生正是袁益的私塾老师,家中三子,也皆是读书人,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

今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

3

因为孩时战绩过丰,今夏的名头委实响亮了些,旧日里街坊邻里提起她来,常以夜叉、大虫等物作为后缀。

她乍听时甚不自在,后来偶然间看了一闲书,书中的夜叉大虫是星宿下凡,世人皆惧,而后上了山当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对此颇为神往,对街坊邻里这般称呼便视为美称。

她当了捕快之后,因算是官家的人,这美称在邻里口中便渐渐淡了,而袁家有个颇生猛的闺女倒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事,更别提媒婆了。

袁氏拘不住闺女,眼见她一日比一日大了,无人上门提亲,很是惆怅。

她咬着牙根狠狠地想:

待我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不愁你们不上门求着我!

为了攒嫁妆,袁氏日里卖豆腐,夜里卖豆干,很是艰苦。

今夏为名头所累,身为一只颇具分量的赔钱货,在此事上没说话的份,只得夹着尾巴拼命抓贼,也很是艰苦。

当下听说娘亲居然看上了易先生家的老三,今夏第一个反应便是娘亲到底攒了多少嫁妆,居然能让易家动心。

再转而一想,娘亲这个主意着实一劳永逸:

若是她嫁入易家,作为小舅子,袁益接下来几年的私塾费用便可全省下来,还有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炭敬都可免掉,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些开销都省下来,那嫁妆也可回本了。

使劲敲了敲额头,今夏烦躁地看着灶膛里噼里啪啦燃烧的柴枝,又往里头塞了一把。

上灯时分,金水河缓缓流淌,倒映出两岸无数璀璨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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