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漪新论Word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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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不禁要问:
是什么让这个并不可爱,甚至可以说是可憎的女人,得到了读者的宽容甚至是颂扬呢?
显然对于这样一个具有复杂性、丰富性和争议性的女性形象仅仅用“个性解放”远不能诠释其全部内涵。
现在让我们从文本出发,将周蘩漪置于四个关系系统中,还原一个本真的周蘩漪,明确其主导性格。
一、周蘩漪与周朴园
作为妻子的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与丈夫前妻的儿子产生了不伦之爱。
尽管作品中将周朴园刻画成一个专制、残忍、冷酷、虚伪的暴君形象,尽管讲她十七岁被周朴园骗到周家,在“监狱似的周公馆,陪着一个活阎王十八年了,呼吸不到一口新鲜空气”,“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曹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67页。
,甚至是“已经预备好棺材,安安静静地等死”曹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68页。
然而即便是作者做足了让读者去怜悯这个女人的铺垫,她所选择的反抗方式似乎还是难以令人赞同。
反抗无爱婚姻的方式可以有多种,通过乱伦来完成令人不齿。
人类学研究表明,所有的人类社会,即使是所谓的野蛮部落,也都存在着乱伦禁忌,世界上处于不同时期的不同民族对乱伦者的诅咒虽不尽相同,但其可怕与毒辣程度却是一样的令人悚然。
周蘩漪所面临的正是这样一个触碰不得的生命禁忌。
她却苟安于此,沉溺于此,将之奉为人生唯一的目标和最高的理想,一意孤行,我们很难对其行为作出较高的评价。
全剧中周蘩漪与周朴园一共有四次正面冲突。
第一次是第一幕周朴园劝其喝药。
先前有许多评论者将周蘩漪拒绝喝药说成是一种勇于反抗的个性解放的表现,显然牵强附会。
周蘩漪拒绝喝药的行为要构成个性解放的意义,前提必须是周朴园劝其喝药是无理的行为,而这一前提明显不成立。
因为周朴园完全是处于对她病情的关心。
作为读者,我们可以从文本中得知周蘩漪并没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她的失措行为只不过是她长期的压抑郁积所致。
但她内心的纠葛撕扯扭曲了其行为表现,加之夏季的郁热与“楼上”这样一个幽闭的生存空间,使她一出场就表现出一种病态。
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
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
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梁令人觉得很美,又有些可怕。
在眉目间,在那静静的长的睫毛中看出来她是忧郁的。
有时为心中的郁积的火燃烧着,她的眼光会充满了一个年轻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望。
她的嘴角向后略弯显出一个受抑制的女人在管制着自己。
她那雪白细长的手,时常在轻轻咳嗽的时候按着自己瘦弱的胸。
直等自己喘出一口气来,她才摸摸自己涨得红红的面颊。
另外第一幕中四凤把药端给周蘩漪时,她说:
“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
”显然她喝药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由来已久。
周朴园再怎样专横无情也不可能让没有病的妻子常年喝药。
何况剧中多处表明周蘩漪的病是众人皆知的,周蘩漪也承认过自己有病。
周冲……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
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
周蘩漪(忧郁地望着周冲)我心里不舒服。
周冲……妈,您给我画的扇面呢?
周蘩漪你忘了我不是病了吗?
周冲你不知道母亲病了吗?
周蘩漪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周朴园……你今天怎么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周蘩漪病原来不重。
……
此外,周蘩漪即将出场时在客厅里的四凤就听见好像有人在饭厅咳嗽似的,当她走进客厅与四凤讲话时也连连咳嗽。
周蘩漪(咳)老爷在书房里吗?
四凤老爷在书房里会客呢。
周蘩漪(看看右面的衣柜)这旧木柜,又拿来了。
(叹气自语)什么事都要依着,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
(咳,坐下)
四凤太太,您脸上像是发烧,您还是到楼上歇着吧。
周蘩漪不,楼上太热。
(咳)
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对话里就咳了三次,至少可以说明周蘩漪在呼吸系统方面是有病的。
郭沫若于1936年1月写的一篇短文中对《雷雨》作了这样的评价:
《雷雨》的确是一篇难得的优秀的力作。
作者于全剧的构造、剧情的进行、宾白的运用、电影手法之向舞台艺术的输入,的确是费了莫大的苦心,而都很自然紧凑,没有现出十分苦心的痕迹。
作者于精神病理学、精神分析术等,似乎也有相当的造诣。
以我们学过医学的人看来,就是用心地去吹毛求疵,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以上种种足以表明周蘩漪是有病的,虽然不是精神疾病但周朴园无从知道她内心的压抑,只能从其外在表征判断病的有无,劝其喝药根本不是蛮横的摧残而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既然如此,拒绝吃药是个性解放不攻自破。
同理,某些评论者认为的,两人的第二次冲突中周蘩漪拒绝看医生是进一步的反抗,是个性解放的旗帜又举到了一个新高度的理论之荒谬也已然明了。
其一,克大夫之前就给周蘩漪看过病,如果周蘩漪真的没有病,克大夫早该有个无病的诊断,为什么周朴园要一再将他请来?
说明周蘩漪很可能是有病的。
其二,在两人第二次的冲突中,周蘩漪的确是表现出了比较激昂的姿态,不像第一次那么委曲求全了。
周朴园让她上楼见医生,她从故意地问上哪儿克大夫是谁到爆发:
谁说我的精神失常?
你们为什么这样诅咒我?
我没有病,我告诉你,我没有病!
然后不在意地说要到楼上去,直至最后轻蔑地说你看你,你简直叫我想笑。
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啦!
充满了嘲弄。
可她这些行为完全不是出于个性解放的反抗而是即将失爱的预感带给她的焦灼,促使她的报复心理开始膨胀,在周朴园让她看大夫之前周蘩漪跟周萍刚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过后周蘩漪自语:
“热极了,闷极了,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
登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死,冻成死灰,一生只热烈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
我过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
哼,什么我都预备好了。
来吧,恨我的人,来吧,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忌妒的人,都来吧,我在等候着你们。
”曹禺:
《雷雨》,成都: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71页。
并让鲁侍萍将四凤带走。
此时的她正心怀着对周萍的怨怼和对四凤的嫉妒,周朴园的劝告恰巧使得她找到了一个将一腔的怨怒发泄的对象,由此造成了她有意反抗的假象。
事实上她本意并不是要反抗周朴园,是周萍要弃她而去的决绝姿态使她癫狂愤怒了。
第三次冲突,周蘩漪已经俨然是一副进攻者的姿态了。
“她没有表情,她的眼睛烧着火。
爱和恨烧尽了女人一切的仪态,她像是厌弃了一切。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61页。
周朴园越是惊愕她的行为,她越是镇定越是觉得快意。
此时周蘩漪刚从鲁家回来,失爱的现实激起她内心强烈的嫉妒,并由嫉妒升级为强大的破坏力量,内心的恨催使她要撕毁此刻她厌弃的一切。
周蘩漪(看见周朴园惊愕地望着她,冷漠地)还没有睡?
周朴园你?
(走近她)你上哪去了?
冲儿找你一晚上。
周蘩漪(平常地)我出去走走。
周朴园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
周蘩漪嗯,——(忽然报复地)我有神精病。
周朴园我问你,你刚才在哪儿?
周蘩漪(厌恶地)你不用管。
周朴园(打量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脱了它?
周蘩漪(冷冷地)我心里发热,我要在外面冰一冰。
周朴园(不耐烦地)不要胡言乱语的,你刚才究竟上哪去了?
周蘩漪(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在你的家里。
周朴园(烦恶)在我的家里?
周蘩漪(觉得报复的快感,微笑)嗯,在花园里赏雨。
周朴园一夜晚!
周蘩漪(快意地)嗯,淋了一夜晚。
……
周朴园(愠怒)你上楼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歇一歇。
周蘩漪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我要你给我出去。
周朴园(严肃地)蘩漪,我叫你上楼去!
周蘩漪(轻蔑)不,我不愿意。
我告诉你,(暴躁地)我不愿意!
然而对周朴园的毫不留情的反抗、怨怒的不断升级,并不是周蘩漪自我意识的觉醒,更不是她要诅咒囚禁她的封建家庭的代言人,只不过是因为她与周萍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周萍决意要离她而去的状况让她撕心裂肺,情欲被点燃之后又被放逐的无所依傍感让她疯狂地要去挽留维持,这爱却事与愿违地趋于幻灭的现实让她有了冲决一切的破坏欲望。
此时的周蘩漪非但没有反封建的现代意识,相反,她早已丧失了自我,没有了自我意识,她的疯狂已经与精神病患者没有什么两样了。
第四次冲突在全剧的结尾。
周蘩漪的恶魔性征已经达到了顶点。
当她用尽了各种手段,激将嘲讽,跟踪破坏,恳求同情,委曲求全地一再退让,甚至把自己的儿子也当成她追逐爱的工具还是于事无补,还是不能阻止周萍离开之后,她终于用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周朴园。
她要把她所得不到的,在今晚毁灭!
此时的周蘩漪已经成了一个审判者,她要当众撕毁周朴园庄严的外衣和他经营的最完满的秩序。
她倨傲地挑衅周朴园:
我请你见见你的好亲戚。
当所有的人物关系真相大白,当四凤、周冲、周萍承受不住生的粗恶和命运的诅咒而相继死亡,这个封建大家庭已经在周蘩漪的疯狂中土崩瓦解了,她一手摧毁了这个封建囚笼。
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赞同她所谓的个性解放。
因为她狂乱地攻击周朴园并不是在反封建,而是她明白她想要的东西最终还是得不到了,她要毁灭掉,别人也不能得到。
此时周蘩漪身体中的恶魔性因素已经不允许她顾忌伦理、道德、尊严了,她需要复仇,玉石俱焚也要复仇,复仇的情愫已经充满了她的血液不断扩张让她无法控制。
周蘩漪的破坏性完全导源于原始欲求的鼓荡,是一种意识不在场的本能的冲动。
她只是恰巧充当了一个摧毁封建家庭的角色,这根本不是她的初衷。
她是一个在周公馆蛰居了十八年,几乎与世隔绝的女人,并没有多少反抗封建专制的新观念,她只是在沿着欲望的线索找寻爱情。
周蘩漪本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太,这个封建家庭为其提供了优越的物质保障,她只是想在封建家庭的阴暗角落找个爱自己的男人就可以满足,她的思想永远都不可能上升到反封建的层次。
我们甚至可以说个性解放的锋芒根本就没有刺穿过这个女人生活的牢笼而引起过她的共鸣。
况且周蘩漪自己说过她已经预备好棺材,安安静静地等死了,“她像秋天傍晚的树叶轻轻落在你的身旁。
她觉得自己的夏天已经过去,西天的晚霞早暗下来了”曹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8页。
,因此在周萍出现之前,她即将成为封建家庭专制统治的牺牲品,并未想过要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
只是后来获爱与失爱的落差让她扭曲疯狂,非理性的冲动给了她冲决一切的勇气,她无意识地任由自己借蛮力撒野。
其行为没有形而上的指导思想,只是依据自己的欲望不能自已地倾泻。
所以当她惊醒于这种秩序的破碎之时就后悔不已了。
“她的生命烧到电火一样地白热,也有它一样地短促。
情感、郁热、境遇,激成一朵艳丽的火花。
当着火星也消灭时,她的生机也顿时化为乌有。
“疯”成了她唯一的出路,周蘩漪的恶在这一刻促成使她完成了自己的悲剧。
二、周蘩漪与周萍
从文本叙事来看,周萍是点燃周蘩漪邪恶疯狂释放的导火索。
周蘩漪在枯井一样的周公馆压抑已久几近枯萎,即使像她说的那样她都预备好棺材,只等死了,但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心中还是积郁了对爱与温情的渴望。
人的原欲的力量是强大的,是封建秩序禁锢但却无法熄灭的,并且这种压抑已久的爱欲一旦被点燃即成燎原之势不可收拾也在意料之中。
周萍从乡下归来,激起了她胸中爱的骇浪,尤其是周萍对她十几年来处境与命运的同情,使周蘩漪将他视为可以倾吐的对象。
因此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真情、性命、名誉都交到了周萍手上。
她的爱是压抑后的喷薄。
周萍到底有没有爱过周蘩漪?
可以说没有。
因为两人的爱更多的是性别吸引而缺少感情基础。
周蘩漪爱上周萍是她的必然选择。
首先,周蘩漪恨周朴园,但是却无法离开他。
在经济上周朴园具有绝对权威,周蘩漪没有独立的生活能力,更不愿舍弃养尊处优的生活。
十八年优越的锦衣玉食的生活,逐渐促成了她慵懒倦怠的性格。
她是一只被囚禁的鸟。
正如鲁迅所言:
“已经关得麻木了翅膀,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走。
”鲁迅:
《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北京:
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3页。
她也曾对周萍说过:
“我逃不开”,这“我逃不开”正表明她恨却要依附周朴园的矛盾心理,从而暴露出她作为一个“旧式女人”的弱点和局限,也决定了她只能在家庭内部寻找出口。
其次,在周蘩漪生活的狭小而封闭的环境中,周萍是唯一适合的男性。
两人年龄相仿,周萍又是一个“眉清目秀,甚至可以说美”曹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1页。
的男子,并且他也曾经叛逆,十分同情理解周蘩漪的处境,他对周蘩漪说恨他父亲,说“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
这种言辞是很容易鼓荡一个压抑已久的女人的。
然而周萍并没有爱过周蘩漪,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一时的糊涂”。
周萍从小缺失母爱,从乡下来到城里,面对只有三十岁的美丽少妇,作为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很有可能一时冲动。
“他是经过斫丧的人。
畸形的生活和矛盾使他怀疑、怯懦、郁闷。
和他谈两三句话,便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空形,如同暖室里的花经不起现实的风霜。
……但他在混乱的感情潮涌起来的时候,他会贸然地做出自己终身诅咒的事。
从来他的生活是没有计划的。
他的唇角松弛的垂下来。
一点疲乏会使他眸子发呆,叫你觉得他不能克制自己,也不能有规律地终生做一件事。
……当着一个新的冲动来时,他的热情、他的欲望,整个如潮水似的冲上来,淹没了他。
他一星星的理智,只是一段枯枝卷在漩涡里,他昏迷似的做出自己认为不应该做的事。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2页。
从曹禺对周萍的这段描述中我们不难看出,周萍对周蘩漪并不是爱,而是出于人的原始欲求。
并且“周蘩漪与周萍的通奸与其说是以违反禁忌的方式来自救,不如说是情欲满足和宣泄所导致的自毁”农迎春:
《繁漪性格的深度阐释》,载《河北学刊》,第26卷第4期,2006年,第56页。
在周蘩漪与周萍这一关系系统中,蘩漪经历了由爱到嫉妒到破坏直至疯狂的过程,这其中糅合了她人性的追求与幻灭,心灵的压抑与燃烧,由爱而恨一步步走向人格的失衡与彻底的崩溃。
顺沿这一情感历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周蘩漪的阴鸷、乖戾、扭曲,还有她所谓的“个性解放”不过是出于原始情绪的自然情欲。
起初周萍唤醒了她沉睡的爱,“当着她见着她所爱的,快乐的红晕散布在脸上……跟一切年轻的女人一样”曹禺:
这时蘩漪是爱周萍的,在被爱中获得满足的她此刻尚能清醒地认识现实,把握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不伦之爱是有悖道德的,不得不靠“闹鬼”的方式来实现,她始终只想让这种感情处于地下状态。
她安于这样的现状,只要能爱,她愿意承受“情妇不像情妇,母亲不像母亲”曹禺:
的尴尬,愿意隐忍地与周萍保持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周蘩漪追求爱的方式并不是光明磊落的,并且有悖人伦道德,更是与“个性解放”相左。
当周萍受到伦理道德和良心谴责开始冷落她,和四凤恋爱,并想逃脱她的阴影时,周蘩漪的情绪和行为就开始慢慢转变了。
两人共有四次交锋。
周蘩漪与周萍的第一次交锋在第一幕。
周蘩漪许久没见周萍后在客厅里相遇,此时她已经觉察到周萍对她的烦厌了。
当周萍说“我预备明天离开家到矿上去”之后,周蘩漪便开始用讽刺的话语激将周萍,而此时她的内心已经开始挣扎失落了。
“我怕你是胆小吧?
”“假如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周蘩漪语气的讥诮刻薄已经初步展露了她恶魔的特征。
周蘩漪与周萍的第二次交锋,当周蘩漪得知周萍与四凤的恋爱关系后,她的爱变为疯狂的嫉妒。
她用尽恶毒的字眼攻击周萍,仿佛她占了上风,但却只能欲盖弥彰地表明她内心对失爱的极度恐惧,因为她早已把自己所有生与爱的希望完全交由周萍看管了。
她先是委屈失落地说:
“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我已经很苦了”,企图博得周萍的同情。
当周萍表示还是要走以免互相提醒彼此最后悔的事情的时候。
她执迷不悟地说:
“我不后悔,我向来做事没有后悔过。
”周蘩漪这“我不后悔”的呼声曾经受到过评论界的普遍赞扬,可一个女人在乱伦的漩涡中挣扎着几乎失去自我,还高呼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是何等的无知和无耻。
然后她的举动开始有些怕人了,说周萍最对不起的是他引诱过的后母,痛斥周萍将她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
反复用“引诱”这样恶毒的字眼。
事实上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周蘩漪并不是不在乎名分地位的,在与周萍保持私通关系之时,她满足于他们的地下行为不顾自己母亲和妻子的身份触犯着人类普遍的禁忌,默认了自己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尴尬处境,可当他们的私通关系中止之后,她开始斥责周萍将他引向的这条路,她在意自己的名誉地位,并不像前人赞扬的那样无所畏惧,她带有色厉内荏的软弱与封建思想的因袭。
然而她恶魔一样的性格又总是让她不断地膨胀爆发,给人造成一种迎面而来势不可挡的压力,叫喊着:
“我不是!
我不是!
自从我把我的性命,名誉,交给你,我什么都不顾了。
我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
”一个女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但抛却了作为妻子的责任更抛却了母亲的天责,这就是周蘩漪。
她打发鲁侍萍将四凤带走,极力破坏周萍与四凤的关系,听到周萍晚上要去见四凤,她先是讽刺周萍同一个下等女人相爱,然后威胁他:
“小心,小心!
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好,你去吧,小心,现在暴风雨就要起来了!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交锋,她内心的嫉妒促使她做出种种更可怕的行为,仿佛总有一种按捺不住的蛮力在她的心中翻腾着。
她在雨夜跟踪周萍来到周家,闪电“照明了蘩漪的惨白铁青的脸,露在窗台上面。
她像个死尸,任着一条条的雨水向散乱的头发上淋。
她痉挛地不出声地笑,泪水流到眼角下,望着里面只顾拥抱的人们”曹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51页。
,妒火让她从外面把窗户扣上,为了爱,她做尽了有失身份的事情。
两人的第四次交锋,周萍告诉她要娶四凤的决定,周蘩漪发觉自己诱劝或激烈的言辞已经不能挽回周萍,于是开始苦苦哀求周萍给予她同情:
“哦,萍,好了。
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
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
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不住了。
”周蘩漪从来没有想过靠自己的力量去“自我解放”,而是依附于一个男人企图“被男人解放”。
她祈求周萍不要走,即使走也带她一起。
她想让周萍带她走无非是要一个情感和物质的依靠,她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和勇气,离开周朴园跟周萍走,并不是个性解放,而是从依附一个男人变为依附另一个男人。
她甚至再次恳求,一再退让:
“带我离开这儿。
(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
”此时周蘩漪的尊严已经丧失殆尽,她竟然到了愿意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地步,而这个女人正是她认为“始终没有受过教育的下等人”。
妒火仇恨和爱与生的欲望让她以一个庸俗女人的方式扭曲地挣扎着。
周蘩漪爱得狭隘而没有尊严。
她死守乱伦禁忌不以为耻,还要竭力维持。
先前有评论者指责周萍怯懦、始乱终弃,认为周蘩漪爱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她“将女性的爱情托付给周萍,但是她灵魂的呼唤没有获得另一颗灵魂的回声”朱栋霖: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54页。
说周萍还不及周蘩漪勇敢,因为她勇敢地说出了“我不后悔”。
我认为这是明显的价值取向的倾斜。
周萍还是一个成长中的年轻人,他需要完整和健康的爱情,周蘩漪要想与他长期维持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地下关系是不现实的。
想独占周萍,不让他爱其他女人更是行不通。
周萍冲动过后冷静下来为自己的糊涂感到羞愧,回到伦理道德观念下,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不起父亲和弟弟是一种觉醒。
倘若他一直保持与周蘩漪的乱伦关系才是道德沦丧的无知者。
这种有悖人伦道德的情爱关系即便是在思想开放的现代也会遭人唾弃,可周蘩漪却在这条岔路上渐行渐远毫不后悔足以显示她爱得丧失理智和人格尊严,这是与个性解放相左的。
若此刻我们还要褒扬这样一个为爱坚守的女人,岂不是一种道德指向的扭曲?
!
周蘩漪追求爱与自由,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出这个封建家庭重塑自我,接受时代的洗礼,她依附于封建家庭所以要在家庭内部寻找爱情,很显然她的爱是向肉体倾斜的。
她没有崇高的个人理想与社会理想,只是想让一个男人“真真地爱她”就足以。
并且她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和周萍平等的位置上去相爱,她从来没有独立过,没有独立的意识更没有独立的人格,她只想依附于一个男人,她把自己的全部交付给一个男人,把解放自我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甘愿做男权文化下的牺牲品,个性解放于周蘩漪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并且作为一个情人,她从来不顾忌她爱的人的感受,把所有的精力都置于自己的欲望之上,她只是想要一个能长期满足其欲望的男人,周萍不过是她满足自身欲望的客体而已。
周蘩漪为了一己的快意,将周萍折磨得不堪重负,饮弹自尽。
她极端自私的利己主义昭然若揭。
三、周蘩漪与周冲
“母性是女性身上与生俱来的最伟大、最崇高的爱。
然而在蘩漪的感情天平上,母爱的分量远远低于爱情的砝码”庄平:
《“极端”和“矛盾”的女人——对〈雷雨〉中蘩漪性格的几点思考》,载《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第26卷第5期,2006年,第162页。
她的心因爱而焦灼以致作为母亲的她都忘了自己儿子的年龄。
周蘩漪……冲儿,你是十七了吧?
周冲……妈,您看,您要再忘记了我的岁数,我一定得跟您生气啦。
周蘩漪妈不是个好母亲。
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在哪儿。
周冲是爱并欣赏自己的母亲的,说她是一个不平常的母亲,最大胆,最有想象,又最同情他的思想。
周冲什么都不瞒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信服不已的母亲,却将他推向了绝路。
当周冲告诉周蘩漪他爱上四凤的时候,周蘩漪表现出了浓厚的贵族意识,强烈的等级观念,封建的门第思想和强悍的家长意志,认为四凤“始终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下等人”,“我的儿子要娶,也不能娶她”。
这说明她并不是个资产阶级个性解放的新女性,她的观念深深受到了封建思想的侵蚀。
可当周蘩漪想竭力抓住周萍却发现局势越来越对她不利,越来越超出她掌控范围的时候,竟然不惜推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充当自己追求爱与欲望的工具。
她带周冲在饭厅偷听周萍、四凤、鲁侍萍三人的谈话,行为何等苟且。
她叫喊着要周冲质问四凤:
“冲儿,说呀!
(急促地)冲儿,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你为什么不抓着四凤问?
你为什么不抓着你哥哥说话呀?
(众人都看冲,冲不语)冲儿,你说呀,你怎么,你难道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