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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之际,摘几枝红莹可爱的莲花,归去送给各自的心上人,难说就不是妻子、姑娘们真挚情意的表露。
何况在湖岸泽畔,还有着数不清的兰、蕙、芳草,一并摘置袖中、插上发际、幽香袭人,岂不更教人心醉?
--这就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两句吟叹,所展示的如画之境。
倘若倾耳细听,你想必还能听到湖面上“兰泽”间传来的阵阵戏谑、欢笑之声哩!
但这美好欢乐的情景,刹那间被充斥于诗行间的叹息之声改变了。
镜头迅速摇近,你才发现,这叹息来自一位怅立船头的女子。
与众多姑娘的嬉笑打诨不同,她却注视着手中的芙蓉默然无语。
此刻,“芙蓉”在她眼中幻出了一张亲切微笑的面容--他就是这位女子苦苦思念的丈夫。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长长的吁叹,点明了这女子全部忧思之所由来:
当姑娘们竞采摘着荷花,声言要选最好的一朵送给“心上”人时,女主人公思念的丈夫,却正远在天涯!
她徒然采摘了美好的“芙蓉”,此刻以能遗送给谁?
人们总以为,倘要表现人物的寂寞、凄凉,最好是将他(她)放在孤身独处的清秋,因为那最能烘托人物的凄清心境。
但你是否想到,有时将人物置于美好、欢乐的采莲背景上,抒写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忧伤,正具有以“乐”衬“哀”的强烈效果。
接着两句空间突然转换,出现在画面上的,似乎已不是拈花沉思的女主人公,而是那身在“远道”的丈夫了:
“还顾望归乡,长路漫浩浩。
”仿佛是心灵感消失似的,正当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时候,她远方的丈夫,此刻也正带着无限忧愁,回望着妻子所在的故乡。
他望见了故乡的山水、望见了那在江对岸湖泽中采莲的妻子么?
显然没有。
此刻展现在他眼间的,无非是漫漫无尽的“长路”,和那阻山隔水的浩浩烟云!
许多读者以为,这两句写的是还望“旧乡’的实境,从而产生了诗之主人公乃离乡游子的错觉。
实际上,这两句的“视点”仍在江南,表现的依然是那位采莲女子的痛苦思情。
不过在写法上,采用了“从对面曲揣彼意,言亦必望乡而叹长途”(张玉谷《古诗赏析》)的“悬想”方式,从面造出了“诗从对面飞来”的绝妙虚境。
这种“从对面曲揣彼意”的表现方式,与《诗经》“卷耳”、“陟岵”的主人公,在悬想中显现丈夫骑马登山望乡,父母在云际呼唤儿子的幻境,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诗中的境界应该不是空间的转换和女主人公的隐去,而是画面的分隔和同时显现:
一边是痛苦的妻子,正手拈芙蓉、仰望远天,身后的密密荷叶、红丽荷花,衬着她飘拂的衣裙,显得那亲孤独而凄清;
一边则是云烟缥缈的远空,隐隐约约摇晃着返身回望丈夫的身影,那一闪面隐约的面容,竟那般愁苦!
两者之间,则是层叠的山峦和浩荡的江河。
双方都茫然相望,当然谁也看不见对方。
正是在这样的静寂中,天地间幽幽响起了一声凄伤的浩叹: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浩叹无疑发自女主人公心胸,但因为是在“对面”悬想的境界中发出,你所感受到的,就不是一个声音:
它仿佛来自万里相隔的天南地北,是一对同心离居的夫妇那痛苦叹息的交鸣!
这就是诗之结句所传达的意韵。
当你读到这结句时,你是否感觉到:
此诗抒写的思无之情虽然那样“单纯”,但由于采取了如此婉曲的表现方式,便如山泉之曲折奔流,最后终于汇成了飞凌山岩匠急瀑,震荡起撼人心魄的巨声?
上文已经说到,此诗的主人公应该是位女子,全诗所抒写的,乃是故乡妻子思念丈夫的深切忧伤。
“文人诗与民歌不同,其中思妇词也出于游子的虚拟。
”因此,《涉江采芙蓉》最终仍是游子思乡之作,只是在表现游子的苦闷、忧伤时,采用了“思妇调”的“虚拟”方式:
“在穷愁潦倒的客愁中,通过自身的感受,设想到家室的离思,因而把一性质的苦闷,从两种不同角度表现出来”(马茂元《论〈古诗十九首〉》)。
从这一点看,《涉江采芙蓉》为表现游子思乡的苦闷,不仅虚拟了全篇的“思妇”之词,而且在虚拟中又借思妇口吻,“悬想”出游子“还顾望旧乡”的情景。
比较阅读:
庭中有奇树
(无名氏)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
这诗写一个妇女对远行的丈夫的深切怀念之情。
全诗八句,可分作两个层次。
前四句诗描绘了这样一幅图景:
在春天的庭院里,有一株嘉美的树,在满树绿叶的衬托下,开出了茂密的花朵,显得格外生气勃勃。
春意盎然。
女主人攀着枝条,折下了最好看的一树花,要把它赠送给日夜思念的亲人。
古诗中写女子的相思之情,常常从季节的转换来发端。
因为古代女子受到封建礼教的严重束缚,生活的圈子很狭小,不像许多男子那样,环境的变迁,旅途的艰辛,都可能引起感情的波澜;
这些妇女被锁在闺门之内,周围的一切永远是那样沉闷而缺少变化,使人感到麻木。
唯有气候的变化,季节的转换,是她们最敏感的,因为这标志着她们宝贵的青春正在不断地逝去,而怀念远方亲人的绵绵思绪,却仍然没有尽头。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这两句诗写得很朴素,其中展现的正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可以见到的一种场面。
但是把这种场面和思妇怀远的特定主题相结合,却形成了一种深沉含蕴的意境,引起读者许多联想:
这位妇女在孤独中思念丈夫,已经有了很久的日子吧?
也许,在整个寒冬,她每天都在等待春天的来临,因为那充满生机的春光,总会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希望。
那时候,日夜思念的人儿或许就会回来,春日融融,他们将重新团聚在花树之下,执手相望,倾诉衷肠。
可是,如今眼前已经枝叶扶疏,繁花满树了,而站在树下的她仍然只是孤零零的一个,怎不教人感到无限惆怅呢?
再说,如果她只是偶尔地见了这棵树,或许会顿然引起一番惊讶和感慨: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
然而这树就生在她的庭院里,她是眼看着叶儿一片片地长,从鹅黄到翠绿,渐渐地铺满了树冠;
她是眼见着花儿一朵朵地开,星星点点渐渐地就变成了绚烂的一片。
她心里的烦恼也跟着一分一分地堆积起来,这种与日聚增的痛苦,不是更令人难以忍受吗?
此时此刻,她自然会情不自禁地折下一枝花来,想把它赠送给远方的亲人。
因为这花凝聚着她的哀怨和希望,寄托着她深深的爱情。
也许,她指待这花儿能够带走一部分相思的苦楚,使那思潮起伏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平静;
也许,她希望这故园亲人手中的花枝,能够打动远方游子的心,催促他早日归来。
总之,我们在这简短的四句诗中,不是可以体会到许多诗人没有写明的内容吗?
自第五句发生转折,进入第二个层次。
“馨香盈怀袖”,是说花的香气染满了妇人的衣襟和衣袖。
这句紧承上面“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两句,同时描绘出花的珍贵和人物的神情。
这花是“奇树”的花,它的香气特别浓郁芬芳,不同于一般的杂花野卉,可见用它来表达纯洁的爱情,寄托深切的思念,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人物的神情,诗人虽没有明写,但一个“盈”字,却暗示我们:
主人公手执花枝,站立了很久。
本来,她“攀条折其荣”,是因为思绪久积,情不自禁;
可待到折下花来,才猛然想到:
天遥地远,这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送到亲人的手中。
古时交通不便,通信都很困难,何况这是一枝容易凋零的鲜花呢?
此时的她,只是痴痴地手执着花儿,久久地站在树下,听任香气充满怀袖而无可奈何。
她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对着花深深地沉入冥想之中。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多么清晰生动的画面啊。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想象:
这位妇女正在想些什么呢?
她是否在回忆往日的幸福?
因为这奇树生在他们的庭院之中,往日夫妻双双或许曾在花树下,消磨过许许多多欢乐的时光。
在那叶茂花盛的时候,她所爱的人儿,是不是曾经把那美丽的花朵插在她鬓发之间呢?
而如今,她时时思念的丈夫正在哪儿?
可曾遭遇到什么?
她自己所感受的痛苦,远方的人儿也同样感受到了吗?
……不管她想到了什么,有一点她总是不能摆脱的,那就是对青春年华在寂寞孤苦之中流逝的无比惋惜。
古代妇女的生活,本来就那么狭窄单调,唯有真诚的爱情,能够给她们带来一点人生的乐趣。
当这点乐趣也不能保有的时候,生活是多么暗淡无光啊!
花开花落,宝贵的青春又能经得住几番风雨呢?
现在,我们再回顾这首诗对于庭中奇树的描写,就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诗人始终暗用比兴的手法,以花来衬托人物,写出人物的内心世界。
一方面,花事的兴盛,显示了人物的孤独和痛苦;
另一方面,还隐藏着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
花事虽盛,可是风吹雨打,很快就会败落,那不正是主人公一生遭遇的象征吗?
在《古诗十九首》的另一篇《冉冉孤竹生》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用蕙兰花一到秋天便凋谢了,比喻女主人公的青春不长,红颜易老。
这是我国古诗中常用的一种比喻。
但是在《庭中有奇树》这一篇中,这一层意思却并不明白说出,而留给读者去细细地体会了。
诗的最后两句:
“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
”,大意是说:
“这花有什么稀罕呢?
只是因为别离太久,想借着花儿表达怀念之情罢了。
”这是主人公无可奈何、自我宽慰的话,同时也点明了全诗的主题。
从前面六句来看,诗人对于花的珍奇美丽,本来是极力赞扬的。
可是写到这里,突然又说“此物何足贡”,未免使人有点惊疑。
其实,对花落下先抑的一笔,正是为了后扬“但感别经时”这一相思怀念的主题。
无论说花的可贵还是不足稀奇,都是为了表达同样的思想感情。
但这一抑一扬,诗的感情增强了,最后结句也显得格外突出。
诗写到这里,算结束了。
然而题外之意,仍然耐人寻味:
主人公折花,原是为了解脱相思的痛苦,从中得到一点慰藉;
而偏偏所思在天涯,花儿无法寄达,平白又添了一层苦恼;
相思怀念更加无法解脱。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是一首在东汉末年动荡岁月中的相思乱离之歌。
尽管在流传过程中失去了作者的名字,但“情真、景真、事真、意真”(陈绎《诗谱》),读之使人悲感无端,反复低徊,为女主人公真挚痛苦的爱情呼唤所感动。
首句五字,连叠四个“行”字,仅以一“重”字绾结。
“行行”言其远,“重行行”极言其远,兼有久远之意,翻进一层,不仅指空间,也指时间。
于是,复沓的声调,迟缓的节奏,疲惫的步伐,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痛苦伤感的氛围,立即笼罩全诗。
“与君生别离”,这是思妇“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回忆,更是相思之情再也压抑不住发出的直白的呼喊。
诗中的“君”,当指女主人公的丈夫,即远行未归的游子。
与君一别,音讯茫然:
“相去万余里”。
相隔万里,思妇以君行处为天涯;
游子离家万里,以故乡与思妇为天涯,所谓“各在天一涯”也。
“道路阻且长”承上句而来,“阻”承“天一涯”,指路途坎坷曲折;
“长”承“万余里”,指路途遥远,关山迢递。
因此,“会面安可知”!
当时战争频仍,社会动乱,加上交通不便,生离犹如死别,当然也就相见无期。
然而,别离愈久,会面愈难,相思愈烈。
诗人在极度思念中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凡物都有眷恋乡土的本性: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飞禽走兽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这两句用比兴手法,突如其来,效果远比直说更强烈感人。
表面上喻远行君子,说明物尚有情,人岂无思的道理,同时兼暗喻思妇对远行君子深婉的恋情和热烈的相思--胡马在北风中嘶鸣了,越鸟在朝南的枝头上筑巢了,游子啊,你还不归来啊!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自别后,我容颜憔悴,首如飞蓬,自别后,我日渐消瘦,衣带宽松,游子啊,你还不归来啊!
正是这种心灵上无声的呼唤,才越过千百年,赢得了人们的旷世同情和深深的惋叹。
如果稍稍留意,至此,诗中已出现了两次“相去”。
第一次与“万余里”组合,指两地相距之远;
第二次与“日已远”组合,指夫妻别离时间之长。
相隔万里,日复一日,是忘记了当初旦旦誓约?
还是为他乡女子所迷惑?
正如浮云遮住了白日,使明净的心灵蒙上了一片云翳?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这使女主人公忽然陷入深深的苦痛和彷惶之中。
诗人通过由思念引起的猜测疑虑心理“反言之”,思妇的相思之情才愈显刻骨,愈显深婉、含蓄,意味不尽。
猜测、怀疑,当然毫无结果;
极度相思,只能使形容枯槁。
这就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老”,并非实指年龄,而指消瘦的体貌和忧伤的心情,是说心身憔悴,有似衰老而已。
“晚”,指行人未归,岁月已晚,表明春秋忽代谢,相思又一年,暗喻女主人公青春易逝,坐愁红颜老的迟暮之感。
坐愁相思了无益。
与其憔悴自弃,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体,留得青春容光,以待来日相会。
故诗最后说: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至此,诗人以期待和聊以自慰的口吻,结束了她相思离乱的歌唱。
诗中淳朴清新的民歌风格,内在节奏上重叠反复的形式,同一相思别离用或显、或寓、或直、或曲、或托物比兴的方法层层深入,“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式单纯优美的语言,正是这首诗具有永恒艺术魅力的所在。
而首叙初别之情--次叙路远会难--再叙相思之苦--末以宽慰期待作结。
离合奇正,现转换变化之妙。
不迫不露、句意平远的艺术风格,表现出东方女性热恋相思的心理特点。
二、《短歌行》比较阅读
1、如何理解曹操在本诗中表达的情感?
梳理其脉络并一一列举曹操所表达的各种情感。
2、通过比较阅读,如何理解曹操和其他魏晋时期诗人的生命观?
将个人的观点放到历史背景下进行思考。
比较阅读材料:
下面这首诗歌和《汉乐府·
长歌行》中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生年不满百
无名氏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人生价值的怀疑,似乎常是因了生活的苦闷。
在苦闷中看人生,许多传统的观念,都会在怀疑的目光中轰然倒塌。
这首诗即以松快的旷达之语,给世间的两类追求者,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首先是对吝啬聚财的“惜费”者的嘲讽,它几乎占了全诗的主要篇幅。
这类人正如《诗经·
唐风》“山有枢”一诗所讥刺的:
“子有衣裳,弗曳弗娄(穿裹着);
子有车马,弗驰弗驱。
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只管苦苦地聚敛财货,就不知道及时享受。
他们所忧虑的,无非是子孙后代的生计。
这在诗人看来,简直愚蠢可笑: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纵然你能活上百年,也只能为子孙怀忧百岁,这是连小孩都明白的常识;
何况你还未必活得了百年,偏偏想忧及“千岁”,岂非愚不可及!
开篇落笔,以“百年”、“千年”的荒谬对接,揭示那些活得吝啬的“惜费”者的可笑情态,真是妙不可言。
接着两句更奇: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游”者,放情游乐也。
把生命的白昼,尽数沉浸在放情游乐之中,已够耸人听闻的了,诗人却还“苦”于白昼太“短”,竟异想天开,劝人把夜晚的卧息时间,也都用来行乐,真亏他想得出来!
夜晚黑灯瞎火,就不怕败了游兴?
诗人却早备良策:
那就干脆手持烛火而游!
――把放情行乐之思,表述得如此赤裸而大言不惭,这不仅在汉代诗坛上,就是在整个古代诗歌史上,恐怕都算得上惊世骇俗之音了。
至于那些孜孜追索于藏金窑银的守财奴,听了不更要瞠目咋舌?
这些是被后世诗论家叹为“奇情奇想,笔势峥嵘”的开篇四句(方东树《昭昧詹言》)。
它们一反一正,把终生忧虑与放情游乐的人生态度,鲜明地对立起来。
诗人似乎早就料到,鼓吹这样的放荡之思,必会遭到世俗的非议。
也并非不想享受,只是他们常抱着“苦尽甘来”的哲学,把人生有限的享乐,推延到遥远的未来。
诗人则断然否定这种哲学:
想要行乐就得“及时”,哪能总等待来年?
为何不能等待来年?
诗中没有说。
其弦外之音,却让《古诗十九首》的另一首点着了: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安知你“来兹”不会有个三长两短,突然成了“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的“陈死人”(《驱车上东门》)?
那时再思享乐,岂非晚矣!
这就是在诗人世间“及时”行乐的旷达之语后面,所包含着的许多人生的痛苦体验。
从这一点看,"
惜费"
者的终日汲汲无欢,只想着为子孙攒点财物,便显得格外愚蠢了。
因为他们生时的“惜费”,无非养育了一批游手好闲的子孙。
当这些不肖子孙挥霍无度之际,难道会感激祖上的积德?
也许他们倒会在背底里,嗤笑祖先的不会享福哩!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二句,正如方廷所说:
“直以一杯冷水,浇财奴之背”(《文选集成》)。
其嘲讽辞气之尖刻,确有对愚者的确良“唤醒醉梦”之力。
全诗抒写至此,笔锋始终还都针对着陆“惜费”者。
只是到了结尾,才突然“倒卷反掉”,指向了人世的另一类追求:
仰慕成仙者。
对于神仙的企羡,从秦始皇到汉武帝,都干过许多蠢事。
就是汉代的平民,又何尝津津乐道于王子乔被神秘道士接上嵩山、终于乘鹤成仙的传说?
在汉乐府中,因此留下了“王子乔,参驾白鹿云中遨。
下游来,王子乔”的热切呼唤。
但这种得遇神仙的期待,到了苦闷的汉末,也终于被发现只是一场空梦(见《驱车上东门》: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所以,对于那些还在做着这类“成仙”梦的人,诗人便无须多费笔墨,只是借着嘲讽“惜费”者的余势,顺手一击,便就收束: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结语在全诗似乎逸出了主旨,一下子岔到了“仙人”身上,但诗人之本意,其实还在“唤醒”那些“惜费”者,即朱筠《古诗十九首说》指出的:
“仙不可学,愈知愚费之不可惜矣”。
只轻轻一击,即使慕仙者为之颈凉,又照应了前文“为乐当及时”之意:
收结也依然是旷达而巧妙的。
这样一首以放浪之语抒写“及时行乐”的奇思奇情之作,似乎确可将许多人们的人生迷梦“唤醒”;
有些研究者因此将这类诗作,视为汉代“人性觉醒”的标志。
但仔细想来,“常怀千岁忧”的“惜费”者固然愚蠢;
但要说人生的价值就在于及时满足一已的纵情享乐,恐怕也未必是一种清醒的人生态度。
实际上,这种态度,大抵是对于汉末社会动荡不安、人命危浅的苦闷生活的无力抗议。
从毫无出路的下层人来说,又不过是从许多迷梦(诸如“功业”、“名利”之类)中醒来后,所做的又一个迷梦而已---他们何尝真能过上“被服纨与素”、“何不秉烛游”的享乐生活?
所以,与其说这类诗表现了“人性之觉醒”,不如说是以旷达狂放之思,表现了人生毫无出路的痛苦。
只要看一看文人稍有出路的建安时代,这种及时行乐的吟叹,很快又为悯伤民生疾苦、及时建功立业的慷慨之音所取代,就可以明白这一点。
三、《归园田居》见比较阅读的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