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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普廷现象与罗曼诺夫王朝的崩溃
“拉斯普廷现象”与罗曼诺夫王朝的崩溃
李永昌
2013-2-721:
48:
25 来源:
《世界历史》2000年第2期
1917年3月,历时300余年的罗曼诺夫王朝在二月革命中颓然瓦解。
以往史学界对这个王朝崩溃的原因进行了政治、经济和战争等多方面的研究,本文则试图专门探讨当时沙俄宫廷的神秘主义与罗曼诺夫王朝崩溃的关系。
题中所说的“拉斯普廷现象”是指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俄国社会所存在的神秘主义思潮及其活动。
本文主要阐述以拉斯普廷长老为代表的、以宣扬和崇信非正统的宗教邪说为特征的秘密集团,以及该集团所宣扬的神秘主义思潮、主要活动及其社会危害。
一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国神秘主义盛行,除了正统的宗教界人士从事正常的宗教活动外,国内还有数不清的异端宗教派别及各种会道门在活动。
无数僧人、“先知”、“救世主”、长老、“预言家”和更多的巫医、神汉云游四方。
他们在各地举行各种神秘的宗教活动,往往杂以各种宣称可以给人“治病”的巫术、原始粗俗的仪式、能与死人“对话”的“通灵术”,以及可以和神交往的“降神”活动,等等。
其主要特点是崇拜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这些“先知”和长老宣称是人与神灵之间沟通的媒介,是“上帝的使者”,是人类“心灵的导师”,可以创造奇迹。
当时,在宫廷给太子当法语教师的瑞士人日利亚尔在回忆录中曾引用一位俄国作家的话,给“先知”或长老下了这样的定义:
“长老就是把你的思想和意志变成他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的人。
你选择了长老,你也就忘我地放弃了自己的意志,并把它交给了长老,对他百依百顺。
”[1]这些“先知”和长老们的活动不但在偏远的乡村有,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有,在首都彼得堡王公贵族们的沙龙里也有。
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们甚至出现在罗曼诺夫王朝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家中。
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俄军最高总司令尼·尼古拉耶维奇夫妇(夫人是原黑山国公主)都是地道的神秘主义者。
他们相信巫师们的“通灵术”,相信“先知”可以预言人的命运。
正是他们先后把一些“先知”和长老介绍给皇室。
而最大的神秘主义者要算是皇后亚历山德拉了,这位来自德国的公主自幼崇信神秘主义,到俄国改信东正教后更达到如醉如痴的程度。
当时的杜马主席罗将柯在其回忆录中曾指出,皇后从年轻时起就十分迷信,甚至成了“宗教癖”。
她崇拜超自然的、病态的神秘主义,崇信“通灵术”,这种情况甚至为一些西方政治家们注意到[2]。
尽管当时的保皇党人和许多直至现在还为末代沙皇辩护的学者们极力否认他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而认为他对宫廷的神秘主义的容忍只是一种“宽厚”或出于宗教的虔诚。
但是许多事实证明,沙皇不但容忍妻子的神秘主义,他本人也相信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并且期望他的统治能够得到“先知”或“预言家”们的保佑。
大约在1903年,维特在巴黎同一位著名的德国男爵谈话时就曾提到“惊人的神秘主义已渗入宫廷中”,使他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3]。
当时先后有几位“先知”或长老出现在俄国宫廷里,成为沙皇一家所崇拜的“保护神”,他们当中既有巫医、催眠术士,也有“预言家”。
第一个是来自法国里昂的“医生”菲力浦,他曾用神秘的“通灵术”给人治病,并因此被法国当局吊销了营业执照,但不久却被俄国驻巴黎的一名武官看中并介绍到俄国宫廷。
据说他曾教给了皇后“还魂的秘诀”,他预言沙皇“将会有个继承人”,因此博得了沙皇夫妇的欢心。
他曾在宫中举行过令人恐怖的“降神活动”,还得到了彼得堡军医研究院授予的“医学博士”的头衔,皇室也授予他四等文官的官衔。
正是这个菲力浦最后在宫中闹出了大笑话:
他预言皇后将要生一个儿子,不久,不知是一种什么神秘莫测的力量居然使皇后自我感觉怀了孕,人们对此也确信不疑。
尼古拉二世甚至分外高兴地公布了这个消息。
临产期即到,御医准备为皇后接生,却发现皇后根本没有怀孕。
这种邪念居然主宰沙皇夫妇9个月之久[4]。
另一个是萨罗夫的赛拉菲姆,他早年是个云游僧,也是个“预言家”,晚年住在坦波夫省萨罗夫修道院,于1833年死去。
他生前曾作过许多预言:
沙皇继位之初将出现天灾人祸,战争将失败并缔结和约,但沙皇会长寿,后半生将会充满光明[5]。
尼古拉二世认为他的预言应验了。
他决定追认此人为“圣者”,并在萨罗夫修道院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1903年7月1日,沙皇夫妇及皇室人员几乎全体出动来到这个偏僻的、位于坦波夫省密林深处的修道院,他们在这里住了3天,自始至终参加了所有的仪式。
这里的神父们为沙皇夫妇表演了一种“神奇的治病方式”,并让皇后在“圣泉”中沐浴,使她确信她将会生个儿子。
沙皇出巨资装修了寺院,并为赛拉菲姆建造了“圣骨匣”,宣布他为沙皇一家的“保护神”。
1904年,皇后果然生下了儿子阿列克赛。
从此,沙皇夫妇对长老更是深信不疑,在沙皇的办公室里也挂起了赛拉菲姆的画像。
沙皇说:
“关于圣者赛拉菲姆是否神奇灵验的问题,我对此是确信无疑的,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我的信念。
对此我有无可辩驳的证据。
”[6]
第三个就是拉斯普廷长老,原名格里高利。
他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地道的农民,目不识丁,当过盗马贼。
他自称15岁得到“神灵的指点”,30岁又应神灵的“召唤”,抛下妻子儿女外出云游,到过包括耶路撒冷在内的许多圣地。
他大约在1903年来到彼得堡,以一个“先知”和“预言家”闻名于上流社会。
人类精神追求的反差是如此之大,这个粗俗的乡下佬竟然以他那滑稽可笑的动作,满口的粗鲁话和他那奇异且断断续续的原始语言博得了那些雍容高贵、以讲法语为时髦的王公贵族们的好感。
在他们看来,拉斯普廷就好像一位天外来客,神奇而不可思议。
就连著名的神学院院长、大祭司费奥凡也从拉斯普廷身上看到了“神的灵感”,并把他介绍给宗教界的名流。
拉斯普廷曾以“神奇的医术”给尼·尼古拉耶维奇大公的夫人治好了病。
这位黑山公主又把他介绍给皇后。
在尼古拉二世的日记中曾多次提到拉斯普廷,第一次是1905年11月1日(俄历)“同来自托博尔斯克省的先知格里高利相识”的[7]。
就这样,在皇室的庇护下拉斯普廷在首都住了下来,直到1916年12月被杀。
官方先后为他提供了三处住宅,最后一处是戈罗霍瓦亚街64号。
有关方面还在这里为他配备了警卫,安装了住宅电话[8],使得这个骗子可以用最现代的传递信息的工具来进行他那些最愚昧的活动。
“先知”拉斯普廷之所以能驻足首都并接触皇室达10年之久,有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当时的俄国社会,特别是上流社会普遍存在的神秘主义氛围,为拉斯普廷的活动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他首先得到宗教界头面人物费奥凡的支持和青睐,并经他介绍认识了享有崇高威望的萨拉托夫主教戈尔莫根、大祭司伊利奥多尔修士。
每天来拉斯普廷家中的信徒从清晨到深夜络绎不绝,其中既有大公、公主等王室成员和大臣、军人及政府官员,也有神职人员、市民、大学生和家庭妇女。
其二,皇后亚历山德拉对拉斯普廷极度迷信。
皇后在生了4个女儿之后终于生下一个儿子,但不久就发现孩子患有一种先天遗传性疾病——血友病,由于血液循环系统损坏,哪怕一点外伤或激烈的活动都会造成出血不止而危及生命。
医生告诉皇后这是不治之症。
皇后陷入了绝望之中,她只能幻想奇迹发生。
这时拉斯普廷出现了。
皇后认为,长老是作为“上帝的使者”,专门为拯救她的儿子阿列克赛而来,也是为拯救俄罗斯而来。
拉斯普廷在宫中用诱导催眠术及各种莫名其妙的方法给孩子“治病”。
他向皇后保证:
“请相信我祈祷的力量吧!
相信我保佑的力量吧!
你的儿子将会活下去!
”每当孩子病痛发作时沙皇夫妇就一筹莫展,只好听天由命,幻想奇迹发生。
御医们用最高明的医术进行抢救,拉斯普廷长老则进行祈祷。
而当孩子病情好转,从昏迷中醒来,沙皇夫妇就确信:
长老的“预言”应验了,“奇迹”果然发生了。
从此,这个第一家庭的命运就和这个长老紧紧地连在一起。
拉斯普廷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没有我,你们也不能活!
”皇后对拉斯普廷的迷信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始终把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带在身边,拉斯普廷在上面写满了字迹潦草、难以辨认,而且没有标点的“赠言”。
据说皇后对此奉若神明,不知读了多少遍。
拉斯普廷的这些语无伦次的话,后来在1915年由彼得堡希诺达里娜印刷所印制成书,当时在俄国的英国记者威尔顿就曾见过。
书中主要介绍拉斯普廷云游四方的想法和感受,据他说这是一本充斥了乡下人的闲话和《圣经》里的诗句的“大杂烩”,彼此既无联系又无深度。
人们始终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对皇后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9]。
其三,拉斯普廷的活动也得到了沙皇政府和尼古拉二世本人的支持。
如同历史上任何一个腐败专制的政府一样,它既缺乏自信,也无力同自身的种种腐败现象作斗争。
不自信是因为这位沙皇天赋平庸,根本不具备统治偌大的俄罗斯帝国的素质,是历史和专制制度把他推上了沙皇的宝座。
他相信沙皇的权力是天授的,他只需对上帝负责。
他坚信自己的使命就是维持专制制度毫不动摇,相信君主万能,但却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权力的实在性,他还需要一种异己的力量来主宰自己。
沙皇在1894年继位以后,国内革命、暴动和惨案频繁发生,其统治危在旦夕,他毫无回天之力,只能发出悲怆的哀鸣:
“上帝,救救俄罗斯,让它驯服吧!
”[10]当时在俄国的英国人威尔顿就曾指出,尼古拉二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公民。
他成为全俄罗斯的皇帝,成为一个最专制权力的代表,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人民都是一种不幸[11]。
在尼古拉二世看来,皇室的神秘主义只是他家的“私事”,拉斯普廷是俄国农民的代表,他代表了农民的忠诚和善良,长老的朴实的语言代表了人民的声音。
于是,在沙皇家中就出现了一种完美的结合:
拉斯普廷既是神又是人,成了沙皇和皇后、上帝和芸芸众生、专制君主和亿万臣民之间相联系的纽带;皇后从他身上汲取神的力量,沙皇从他身上看到了人民的支持。
二
由于神秘主义已经深深地侵入了沙皇政府的最高权力中心,因此它对俄国的影响是致命的。
1905年革命失败以后,俄国社会上曾广泛流传着在宫中有一个“秘密集团”或“黑暗势力”,皇后亚历山德拉位于它的中心,拉斯普廷是它的灵魂,皇后的女官——神秘的维鲁鲍娃[12]则是为其穿针引线的人物。
这个以神秘主义为特点的秘密集团及其活动对国家的政治生活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它把沙皇政府的腐败统治推到极限,最终导致了罗曼诺夫王朝的崩溃。
首先,它加速了罗曼诺夫王朝的腐朽。
这个王朝已历时300余年,它既成就了辉煌,也积累了罪恶。
到20世纪初沙皇俄国已经步入世界先进国家的行列,成为列宁所说的几个主要帝国主义强国之一。
像这样一个大帝国,苟不自亡,无人能亡之,因为这种导向自亡的朽败过程是从帝国的核心——王室开始的。
由于沙皇夫妇的庇护,拉斯普廷有恃无恐。
他的家里总是高朋满座,整日醉生梦死。
他常常在那些自愿送上门来的女人的陪同下,出入豪华酒店或公共浴室,外面有警察站岗。
人们都说:
“这是上帝在消遣!
”莫斯科市警察局还保存着该长老的那些淫荡行为的许多档案[13]。
当时的报纸如《莫斯科新闻》载文揭露拉斯普廷的罪恶行为及其与宫廷的关系,该报出版后立即被当局没收。
国家杜马主席罗将柯也曾收到许多信件和照片,揭露拉斯普廷的淫乱行为,并证明他是一个鞭身教徒。
罗将柯指出,即使这些事实中有十分之一是真实的,也足以把他送上法庭[14]。
原来与拉斯普廷关系甚好的大主教戈尔莫根后来也成为他不共戴天的仇敌,戈尔莫根曾当着宗教界人士的面斥责拉斯普廷是一个“骗子和伪君子”,他使沙皇一家“蒙受耻辱”,“败坏了皇后的英名”[15]。
这位主教还曾上书沙皇,希望他能认清长老的面目,保护自己,保护王后和王储,但都无济于事。
1912年初,罗将柯也向沙皇指出这个“孕育着最具毁灭性后果”的问题。
他说:
“陛下,这个如此声名狼藉、淫乱和丑恶的人在宫中隐秘的存在的事实,在俄罗斯沙皇统治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他对宗教和国家事务的影响在俄罗斯社会各阶层中都已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如果沙皇保护一个鞭身教徒,那他还能有威信吗?
沙皇对此默不作声,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16]。
其次,神秘主义的秘密集团干预国家的政治生活。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至少有三个:
一是亚历山德拉皇后的神秘主义和她对拉斯普廷长老的迷信;二是她本人具有强烈的涉足政治的权力欲;三是大战开始后不久,1915年8月,在皇后的极力支持下,沙皇尼古拉二世亲自出任俄军最高总司令,并长期住在前线大本营,距首都800俄里以外的莫吉寥夫,脱离国家最高权力中心,神秘主义的秘密集团便开始左右朝政。
革命以后在国外发表的皇后亚历山德拉给在前线大本营的沙皇的几百封信(这些由专使传递的信每天一封,有时一天两封)可以证明,这个秘密集团已经开始深深地介入国家的政治生活。
皇后什么事情都要向长老请教,因为拉斯普廷就是她的精神主宰。
他那充满神秘色彩、原始而混乱的政治意识所引发的莫名其妙的政治见解也通过皇后的一封封信件灌输到沙皇那里。
拉斯普廷的好恶甚至成为沙皇作出某些重大政治决策的标准,从而使国家利益原则,政策的连续性都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皇后在信中一再告诫沙皇要认真听取长老的忠告,按长老的指示办事:
“我的天使,我再次提醒你,为了你的统治,为了儿子,为了我们,你需要我们朋友的力量、祈祷和忠告。
要记住,去年所有的人都反对过你,……而我们的朋友却给了你帮助和力量。
”[17]有时皇后急于传达长老的指示甚至不过夜,1916年9月7日(俄历),她一天给丈夫写了两封长信。
在第二封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尽管我已经非常累了,但我必需在今晚写这封信,为的是不忘记我们的朋友对我说的话,我已经把你让说的话转告给他,他表达了对你的爱。
他说,你不用着急,一切都会好的。
”[18]皇后向拉斯普廷请教的事情或拉斯普廷的“指示”不但涉及沙皇的行程、战争、缔结和约、前线何时发动进攻问题,而且还涉及杜马何时召开以及官员的任命。
这里仅举一个例子,1916年内务大臣普罗托波波夫的任命,他是辛姆比尔斯克的贵族地主兼工业家、十月党的杜马代表。
1916年9月7日皇后在给沙皇的信中写道:
“格里高利恳切地请求你给普罗托波波夫一个职务,你了解他,并给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是杜马成员(不是左派),……他认识我们的朋友至少已经有4年了,他爱长老,曾说过许多关于他的好话。
”[19]过了一个星期,普罗托波波夫被任命为内务大臣。
几天后,皇后召见了他,这位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能讲英语和法语的大臣果然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她在给沙皇的信中写道:
“我真的认为上帝给你派来了一个像普罗托波波夫这样出色的人。
”皇后还曾干预大臣会议主席什丘尔梅尔的解职、新任大臣会议主席特列波夫的任命,公开表示对特列波夫没有好感,她在给沙皇的信中写道:
“这个人,很遗憾,我怀疑他是否喜欢我。
如果他不信任我或我们的朋友,他将很难工作。
我已让什丘尔梅尔转告他,对格里高利的态度必需检点。
……你告诉他,让他有空到我这里来,我对他的了解太少,所以想开导他一下。
”在这封信中,她还告诫沙皇:
“在我们未碰头之前不要再撤换任何人。
”当晚,她又和拉斯普廷谈了一个小时,长老对什丘尔梅尔的去职很难过,并表示对特列波夫不放心。
他还告诉沙皇要另任命一个交通大臣,并推荐北方公路局局长瓦鲁耶夫继任,因为他是个“绝对忠实的好人”[20]。
由于秘密集团对官员任命的干预,造成了国家吏制的混乱。
大战期间,沙皇对大臣们进行了走马灯式的更换,有人说,人们甚至来不及看清他们的面孔。
许多人想通过投靠秘密集团捞个一官半职,也有人想请他们帮助解决个人的困难,因为这个秘密集团的成员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这些事除了由拉斯普廷直接出面找人谈或打电话之外就是写条子,这些条子字迹潦草,错字连篇,半通不通,但是开门见山,简单明了:
“亲爱的,为她做点什么!
她是个好人。
格里高利。
”“这个人请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当时许多政府官员都曾收到过拉斯普廷的条子,甚至连不认识这位长老的宫廷事务部办公厅主任莫索洛夫,也收到了长老要为一个妇女成为皇家歌剧院独舞演员写来的条子[21]。
再次,秘密集团的活动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不满,使沙皇一家众叛亲离,最终陷于极端的孤立之中。
第一,是皇室的不满。
有人多次向沙皇或上书,或出面规劝,但都是白费口舌。
他们联名上书要求赶走拉斯普廷,并表示对皇后的强烈不满,结果沙皇看完这些信后就立即转到了皇后手里。
最后,皇室人士不得不秘密策划了在1916年12月16—17日(俄历)夜用毒酒把拉斯普廷灌醉并开枪将他杀死,然后把尸体投入冰封的涅瓦河中。
接着,皇室人士又进一步研究了调动近卫军团到皇村,逼迫沙皇退位,将皇后发配修道院,让皇储继位,尼·古拉耶维奇大公摄政的宫廷政变计划[22]。
第二,沙皇夫妇的倒行逆施还引起了国内政界人士的不满。
1911年,在杜马的会议上古契可夫作了措辞激烈的发言。
他疾呼:
“教会处于危险中,国家处于危险中……你们都知道,俄罗斯正经历着怎样的悲剧,……位于这个悲剧中心的是一个叫人莫名其妙、令人啼笑皆非的家伙。
他是来自那个世界或被称作黑暗时代的余孽……这个人是用什么办法取得这个中心位置,具有如此大的影响,以致掌握国家和宗教权力的高层人士都要对他顶礼膜拜?
”显然古契可夫已经把予头指向了沙皇[23]。
米留可夫也曾指出,由于沙皇对自己的使命充满神秘主义的理解,任何忠告和劝阻都对他不起作用,他屈从于别人的意志从而丧失了听取新建议的能力和愿望,人民的不满已经不可遏制。
以皇后为代表的“不负责任”的势力控制了朝政,一群群大大小小的骗子利用她的影响,以便用金钱行贿欺骗法律,攫取个人特权和优惠:
任命职务、免于司法追究、逃避服役等等。
这些肮脏的交易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彻底损坏了宫廷的尊严,社会上经常听到人们把她同玛丽·安东奈特进行历史类比[24]。
第三,沙皇最信赖的俄国军队也对秘密集团极为不满。
前线大本营早就放出风来,拒绝让拉斯普廷来前线为俄军将士祈祷。
他们公开说:
“他要敢来,我们就绞死他!
”1916年,军队中已经充满了反叛情绪。
一位高级官员谈到他对军队的印象时说:
“我感到极为惊讶的是,所到之处,甚至在有司令官参加的军官会议上……人们都在谈论政府的无能、宫廷的丑恶。
”[25]1917年初,从前线回来的克雷莫夫将军在一次会议上指出:
如果政府不改变方针,前线的胜利就是毫无希望的。
他公开表示:
“革命已不可避免,这一点在前线也感觉到了。
”“所有办法都试过了,可是夫人的恶劣影响比人们对沙皇所说的那些肺腑之言要有力得多。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说完以后,人们沉默了数分钟之久。
最后,有人用西南前线司令布鲁西洛夫的话郑重地表示:
“如果必须在沙皇和俄罗斯之间进行选择,那么我将选择俄罗斯。
”[26]杜马也在秘密联络军队准备发起一次迫使沙皇退位的军事政变,如果不能和平解决,就调军队截击从大本营到彼得格勒的皇家专列,直至从肉体上把沙皇消灭[27]。
第四,普通群众的不满。
由于战争的重负和战争所造成的燃料短缺、食品匮乏,使人民生活极端困难,他们迫切希望得到和平、土地和面包。
战争初期的狂热的民族沙文主义情绪也已经消沉下去,再加上对沙皇政府腐败统治的不满,他们便利用各种方式发泄心中积压多年的愤怒。
沙皇政府的威信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人们在各种公开的场合对政府和官员进行辱骂和嘲笑,他们传播种种或真或假的消息。
当时彼得格勒关于皇后和拉斯普廷的传言几乎铺天盖地,人们也勿需辨别真伪,反而竞相传说。
其实,与其说是传说,毋宁说是诅咒。
他们对这个秘密集团或“黑暗势力”控制国家的政治生活极为愤恨。
于是,俄国皇宫中有“德国间谍”的传言不胫而走,把矛头指向皇后。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28]。
他们知道,往这个散发腐臭气息但还未死去的躯体上泼撒的污物越多,它的解体也就越快。
他们把一切腐败、罪孽都归咎于政府和皇室。
而这时的沙皇已焦头烂额,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无能为力。
国内混乱、失控、谣言充斥,这一切又反过来加重了政府的罪过,而最终对这一切承担责任的也将是他。
1917年1月2日,沙皇专程从大本营回到皇村,次日,在皇村花园埋葬了拉斯普廷,参加的人除了他们一家外还有拉斯普廷的女儿了维鲁鲍娃。
接着他们在极度孤独寂寞和凄惨的气氛中度过了圣诞节。
由于皇室的坚决抵制,惩办杀害长老凶手的事也只好草草了结。
总之,从1905年开始沙皇政府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崩溃的道路。
当时整个俄国人们都在观望,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无计可施。
1905年革命失败以后,斯托雷平开始的改革及经济状况的好转似乎给俄国带来了一线希望。
这时的沙皇依然顽固地拒绝进行任何政治改革,人民的不满情绪有增无减。
1914年,世界大战开始,“爱国主义”狂热和沙文主义情绪席卷全国,“举国一致”对外战争局面的出现又使沙皇政权得以苟延残喘下来。
正如米留可夫所说:
“也许正是由于战争,我们还能勉强保持着一切,如果没有战争,一切会很快地垮台。
”[29]战争开始后不久,由于前线的失利和战争造成的危机引起了国内各种矛盾的总爆发,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1915年,瓦·马克拉科夫的文章《悲惨的局势,疯狂的司机》一经刊出,立即传遍全国。
他在文章中把沙皇比喻为正在驾驶着罗曼诺夫王朝这架破车的一个“疯狂的司机”,在又窄又陡的山路上向下疾驰。
虽然方向盘已经失灵,他本人又丧失了理智,但却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不放,不肯让给任何人,只有不可挽回地走向灭亡。
1916年6月,国家杜马主席、对专制制度忠心耿耿的罗将柯曾对大臣会议主席什丘尔梅尔说:
“政府应当明白,国家不信任你们,你们徒劳地调查你们臆想中的革命,消灭人民活跃的心灵,制造暗潮和不满,这一切也许最终将汇集成一场真正的革命。
……人民要你们为你们的所有错误进行补偿的时刻终将来到。
”[30]1917年2月10日(俄历),就在二月革命爆发的前夕,还是这个罗将柯又向沙皇犯颜直谏。
他指出,政府正在失去全国人民的信任,由“黑暗势力”支持的普罗托波波夫应立即下台。
在说明了当前局势的危险性后,他说道:
“还有更坏的,我向陛下告警。
我确信,不出三个星期,就会爆发推翻陛下的革命,陛下将不能再继续统治了。
”尼古拉二世惊讶地问:
“你是从那里知道的?
”“从所有既成的事实。
不能这样拿人民的自尊心、人民的意志和人民的自我意识开玩笑了,就像您所任命的那些人所做的那样。
不能认为只有拉斯普廷式的人物才是最重要的。
您,皇上,正在收获自己种下的东西。
”尼古拉二世答道:
“唉,这是命中注定。
”罗将柯说:
“不是命中注定。
您和您的政府毁了一切,革命已经不可避免。
”[31]
这时昏愦的尼古拉二世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革命即将爆发,1917年2月,就在二月革命爆发的前一天,尼古拉二世还不顾几个孩子病倒,在极度的迷惘中匆匆返回前线大本营。
次日,革命爆发。
仅仅一周,历时300多年的罗曼诺夫王朝就土崩瓦解了。
3月2日(俄历),尼古拉二世被迫签署了退位诏书。
三
以往史学界研究俄国二月革命和罗曼诺夫王朝的崩溃,更多的是从政治、经济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等方面的原因进行分析。
其实,罗曼诺夫王朝崩溃的最直接原因就在于其自身的腐败,而在腐败的诸多表现中,“先知”拉斯普廷和皇室的神秘主义又是引起国人不满的最重要因素,它几乎招致整个社会的愤怒,罗曼诺夫王朝统治的最后十年深深地打上了拉斯普廷的耻辱烙印。
正如列宁所说,它使专制制度的腐败“达到了‘极限’,揭露了它的全部腐败和丑恶,揭露了以穷凶极恶的拉斯普廷为首的沙皇朝廷狐群狗党的全部无耻行为和荒淫无度的生活”[32]。
当时,就连许多保王党人也承认,是宫廷的腐败断送了帝国的命运。
一位曾参与杀死拉斯普廷长老的杜马极右派议员普里什凯维奇曾对罗将柯说过,革命没有推翻俄国,它却被黑暗势力征服了[33]。
当时的御使杜宾斯基也写道,尼古拉二世“由皇后而被毁,她发疯地迷信格里高利,俄罗斯不会饶恕这一点”[34]。
总之,拉斯普廷和神秘主义的秘密集团的活动成为加速专制王朝腐败的霉菌和催化剂,它给早已弥漫着腐烂气息、浑浑噩噩的王公贵族们以新的刺激,并最终导致帝国上层的道德沦丧,使它走向崩溃。
拉斯普廷嘲弄了俄罗斯,嘲弄了它的历史和文明,他拿一个拥有1.5亿人口的伟大民族的历史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在我们研究罗曼诺夫王朝覆灭的历史事实时,我们也不能不看到,恰恰是专制制度成为腐败滋生的肥沃土壤,而腐败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又必然反转过来加剧专制制度的危机,这种腐败达到了“极限”,那么专制制度的末日也就随之到来了。
因为,政治的腐败作为专制制度的衍生物